风雨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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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P翻译】Pretending To Live · 第十八章(下)

  • 汤姆·里德尔×原创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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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第三个



  我深吸一口气,立在空无一物的墙壁跟前踱起步来。我需要一个藏有所有物件的地方……我需要一个藏有所有物件的地方……我需要……

  

  熟悉的双开门浮现于眼前,我握紧把手使力一拉,悄无声息蹭进有求必应屋内。

  

  “荧光闪烁。”我低压着嗓子唤道,杖尖便应声漾开一圈微光,边沿模模糊糊地散入一片空荡冷清的黑暗。我缓缓向更深处晃荡过去,这里约莫是座大教堂内厅的大小,里头堆砌的尽是些书脊被涂画得一片狼藉的簿册,磨损破旧的衣物,貌相不祥的不明魔药,乃至时而颤上一颤的石雕天使。屋内上开两扇竖窗,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那弃置杂物筑起的迷宫般的高墙仿佛被擦亮了一层。

  

  我一阵战栗,忙举着魔杖一路逃进一条模样更为友好的通道,沿着废品墙又悠闲地逛了半晌,终是寻到一座貌似靠谱的木柜跟前。

  

  我拉开柜门,首先扑面而来的是几只受惊出逃的蛾虫,我忙将飞虫挥开,竭力将注意力集中到其内略显黯淡的服饰之上。一袭破旧的紫红天鹅绒斗篷,若干条长裙——本有件深绿连衣裙第一眼看上去颇为不错,只是我才将它从挂钩上取下来,便发觉那面料上不知为何竟溅满了疑似血液的痕迹。我胃里一翻,忙将裙子挂回去,心下难免失落,一边又朝另一条小径晃悠过去了。

  

  我大半夜的专跑来这堆尘埃尽覆的衣橱木柜间游荡,其背后的原因夹杂着五分尴尬与五分无奈:我得找套能够穿去圣诞舞会的着装。无论里德尔怎样威胁,我仍一度难以抵抗回收再利用那条金色连衣裙的诱惑,然而经历过一系列单方面的……心境变化,我终是决计另做打算。首先否决的是同赫敏去格拉德格裁缝店再买一条的方案,毕竟拿学校的资金购置一些非必需品着实是件让我稍有不适的举措。而看在有求必应屋屡试不爽名副其实的靠谱属性的份上,我便特地抽了一个晚上来这里碰碰运气。

  

  只是我一连开过五座衣橱,所获的成果不过几套破旧不堪的礼袍,乃至一只生着五足、见了光便开始冲我嘶鸣的不明生物——我自然无心深究,当即就将柜门合上了,其带来的冲击与惊恐简直溢于言表——只得姑且将午夜摸索告一段落。

  

  我正拖着步子拐入最后一条小巷,却蓦有一阵足以叫人昏聩窒息的痛意贯穿颅腔,千钧重的力道直压得我膝盖一软,踉跄着撞向一套骑士盔甲。古旧的金属伴着一阵锈意沙哑的闷响散落在地面,那转瞬即逝的剧痛却也跟着一道干脆地不见了踪影。我颤颤喘了口气,试探着睁开眼睛,却被眼见之景惊得又陡然一合眼皮,暗自祈祷那不过是一阵短暂的错觉。然而等我再次张大双眼,四周的景象却未有一点变化。

  

  线。紧密缠绕上我的手臂与双腿乃至魔杖的红线。木偶牵线般的鲜红的、鲜红的细丝,朝四面八方蔓延而去。我抖着两条腿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向其中一条摸去,却只触到了一片虚空。这一切都仿佛是我在禁林里寻到里德尔那夜的重现……然而我究竟是因何才看到了这幅景象……?

  

  有求必应屋深处蓦地炸开一声物件相撞的脆响,我一惊,目光却是落向了身前的红线——我登时呆在原地:其中一根竟是在一刻不歇地震颤着,运动之剧烈近乎都要嗡鸣起来。我的视线循着红线模糊的影子一直往前,恰是声音传来的方向。

  

  我重重咽了口口水,整了整手中的魔杖,竭力放轻手脚从遗落之物间穿梭而过,在红线的指引下朝着迷宫正中央缓缓迈进。沿途堆砌起高墙的物件也愈显古老,仿佛都来自一个全然不同的、一切色彩尽数被时间洗刷殆尽的年代。我看见一架弃置的手纺车,泛着剧毒荧绿光辉的纺锤立于其上;还有一套远古的被铁锈吞噬的盔甲,以致我轻轻一触,高耸挺立的金属便在下一瞬化作齑粉飘散在空中;又有一座少女铁塑,目光似乎从头到尾始终跟随着我前进的身形。

  

  我终是来到细线的尽头、它所指向的目的地(它此刻已停止了震动,再次归于寂静),映入眼帘的是一柄安静躺于地面的古旧中世纪铁剑。这应当就是声音的源头。我思忖着将宝剑拾起,小心翼翼摆去一边,目光的边界却是与此同时捕捉到了某样轻颤着一闪而过的苍白物什。我吓得连忙朝后踉跄两步,脚下被剑身一绊,重心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

  

  那是一件连衣裙。

  

  不知为何,我原本狂跳不止的心脏平静了些许;我随即摇摇晃晃站起身。只是条裙子而已……我是有多蠢才会被这个给吓到?我又不是没有见过幽灵,它们还都是很好相处、尤其可爱的角色,究竟有什么好怕的?

  

  我将问题抛到脑后,缓步向连衣裙走去。高处大敞的竖窗外滑进一阵微风,象牙白色的衣裙便微微摇曳起来,蓬松而晶亮的裙摆轻扫过地面,在皎洁而幽寂的月光里仿佛闪烁着钻尘般的微光。半透明的裙袖约莫堪堪覆住手肘,精巧繁复的刺绣点缀于其上,末端镶着的荷叶边轻软垂过巴斯克式贴身束胸,随即没入裙摆的褶皱间。一条朴素到叫人惊异、却可爱至极的裙子,我却踌躇许久也攒不出哪怕只上前碰它一碰的勇气。

  

  这样一条连衣裙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袖口与裙角微微泛黄,时间的印痕一目了然地彰显于其上,然而除却时间本身,却再未有过一人一物触碰过这件织物,平整而干净,安静而绝世。这无疑是荒唐的——但我总觉得它周身时时刻刻萦绕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颓靡而悲剧的气息。

  

  白裙本被毫不考究地随意挂在一张木椅背后,我轻缓将它取下折好,小心翼翼地收拢进怀中。宽慰如潮水般涌来,我于是随着红线的指引从迷宫中撤离。原本强烈而鲜明的丝线逐渐消散为虚无,待我最终回到格莱芬多塔,它便已再也看不清踪影了。

  

  “低头!”罗恩叫道,我立马照做,哈利的雪球贴着头顶发丝飞驰而过。我呐喊一声,复仇的火焰重燃,单手一摆一球回击过去。

  

  这是学期结束回家过节的最后一天,碰巧也是圣诞舞会如期举办的日子。我一整天都处于一种奇怪的躁动状态——一刻都静不下来。坐着听完最后一节魔法史简直就是纯粹的折磨,整节课我唯一能做的只有一个劲朝德拉科飞纸飞机,戳得他终是忍不住转过头来威胁着要诅咒我。

  

  跑到室外与其他人一同享受一番深冬时节的大雪、活动活动自己的四肢,实在是件让我求之不得的事情。里德尔说过不要做太多剧烈运动——但这到底甩去了些许对于今晚的焦虑,我便选择性忽视了他的建议,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现在已经有点晚了,我最好先回去准备起来。”钟塔敲响五声悠扬的鸣响,赫敏忽然开口,音调里微微带着点焦躁。

  

  我啐出嘴巴里的雪沫,满不情愿地点点头:“也是,有道理。”

  

  “你还能用多少时间?”德拉科难以置信,脸颊在凛冽北风里被刮得通红。我只是朝其余人挥挥手,同赫敏一道往城堡行去。

  

  “所以,”她甫一进门便意有所指似的开口,“汤姆·里德尔。”

  

  “是啊,”我难免尴尬,企图将话题一笑而过,“这很傻,是不是?”

  

  “这很危险。”她却轻声纠正,我不由得轻轻呻吟一声。

  

  “我知道的,赫敏,”我只好接着安抚,“他要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我是可以处理好——”

  

  “我说的不是这个。”她满脸担忧地打断,眼底却是心意已决的坚定。

  

  我瞪着她,沉默片刻方才违心回道:“我不明白。”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随即轻声开口:“我们永远在这里,记住这点就好。”

  

  我所能做的唯有木桩似的戳在原地,满面惊骇地目送她远去的身形,湛蓝青铜相织的羊绒围巾随着步伐挂在肩头无声地摇曳。她不会——她怎么可能——

  

  她不知道的,对吧?

  

  先是桃金娘,再又是她,我真的没那么明显吧?我心烦意乱地晃荡回格兰芬多塔,一番沐浴后开始倒腾自己的脸颊和头发以作准备。然而我顶着毛巾边擦头发走出浴室时,心下依旧难免忧虑赫敏的回答。

  

  她告诉别人了吗?

  

  不会。我在念头冒出脑海的瞬间便将这一假设驳回。赫敏不是冷酷无情的人,且她比任何人都会明白,对于如此敏感的话题发表如此轻率的怀疑诚然有失妥当。只是……

  

  我还是真的、真的希望,这不过就是个人人必经的阶段而已。

  

  我决计将此事推到脑后暂不去想——虽说所谓的“脑后”此刻约莫已经被堆成山了——随即坐到女生们的梳妆台前,目光落向上边架着的小镜子里自己的映像,转而考虑起该如何打理自己的头发。墨黑卷发堪堪披散过肩头,比预期中的要长许多。

  

  我勾过一绺捻在指尖心不在焉地旋弄起来。一般公认,如果单说日常生活,头发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与图钉无异:确实必要,但日日都要去拾掇便有些烦人了;但这也不是说我就根本没法奈它怎样,我到底还是可以一试的。而今晚……我是真的想要试试看。

  

  心知这项浩大工程必然会占去接下来三小时里的很大一部分,我于是抬手,小心拢起一束发丝。

  

  “看在上帝的份上,阿里,你好了没有?”

  

  我缓缓吸进一口气,却蓦地无端感到一阵心悸。“好了,”我道,“再给我一分钟。”

  

  我再一次深呼吸,转身走出女生寝室,顺着楼梯一路向下站到满面不耐等在公共休息室的德拉科跟前。铂金发色的少年一身纯黑礼装,模样一如既往地冷峻,年轻人的敏锐和精神倒是一分不少。

  

  “终于。”待我在台阶脚下站定,他才愿施舍来一个目光,“你到底在——”

  

  他截断住话头,瞠目结舌地瞪着我。

  

  “所以,”我忽然害羞起来,“你怎么想?”

  

  “我……”

  

  我暗自在身后绞紧双手,心哽在嗓口一跳一跳地往上攀。

  

  他似乎已经恢复镇定,甩了甩脑袋,像是要叫自己清醒一下:“……这真的是你吗,德莱昂科特?”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夸我,”我干巴巴道,“但无论如何我接受了。”

  

  “才没,”德拉科连忙澄清,“你看上去……嗯……丑死了。”

  

  我勉强嗤笑一声,局促之下正欲抬手拨一拨头发,指尖却是蓦地顿在脑后毫厘之处、我煞费苦心总算打理成型的繁复发辫跟前。深色的鬈发被清爽地拢到脑后,一半收束编织、繁花似的从两耳后绕过一圈,一半低低披散垂于肩胛。也许说来显着有些虚荣,但这确实能够更好地凸显出我的心形脸型,至于不辞辛劳捣鼓出来的编发,可能诚然是过分繁冗了些,但看在手头短缺的妆品和饰物资源的份上,我也只能将仅有的条件尽力发挥到最好了。

  

  “你这条裙子是哪里找来的?”德拉科瞟了我一眼。

  

  “我,”我抱着胸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是在有求必应屋里发现的。”

  

  我初次试穿连衣裙时也难免惊讶于它与自己近乎完美的契合度(当然几个关键部位除外,诸如胸部和腰部之类的,不过缩一缩就没事了),裙身贴着肩膀的轮廓垂下,落到腰际又优雅绽开,象牙白的光辉顺着织物绵延流淌至地面。我唯一真正担忧的只有裙子的后背,朦胧轻纱下开至背脊中间,弧度比想象中——或者我自诩必要的范围——要低上许多;我只消思绪往空荡荡的身后稍稍飘上半秒,面颊便会瞬间烧得通红,额角沁出点点豆大的汗珠。自觉已然步入上述状态的临界点,我忙瞥了眼壁炉上的挂钟。“呃……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是啊,”德拉科似乎还在发愣,“是啊,当然。”

  

  我一勾嘴角:“那你可以别盯着我了,德拉科。”

  

  少年的脸颊燃起一阵粉红,愤愤转身昂首阔步走远了。我暗笑两声,心下难免受宠若惊,一边跟着他穿过门洞来到室外。

  

  舞会无疑将在大礼堂举办,但装饰的范围却远不止于此,确切来讲,圣诞气息完美地张扬蔓延遍整片里德尔负责的区域——簇簇浅白花束遮掩住沿高耸石柱蜿蜒盘旋而上的藤蔓,森林仙女便在我和德拉科路过的刹那由花丛间一跃而出,尖亮高细地哼唱起圣诞歌——我不得不再次惊叹于他卓越的管理能力了。

  

  “这实在是太神奇了。”我由衷叹道,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踩上柱基,以便更为细致地观察其上点缀的花束。

  

  “我们的时间可不是用来冲着一丛花傻看的,阿里——”德拉科蓦地咯啦一声咬紧牙关,随即暴怒到近乎窒息似的开了口,“你的鞋子——”

  

  我听罢低头,不由得窘迫一笑,并了并邓布利多给我的棕色木底鞋;高跟敲上大理石砖,发出木头特有的短促而清脆的声响。“怎么?我说过我再没别的鞋子了……”

  

  他不可置信地深深望了我一眼,未置一词便抛下我独自转身走了;我忙快步赶上去。

  

  “所以,你和奥古斯塔约在哪里见面?”我愉悦道,兴致高涨。

  

  “我没有约,”德拉科言简意赅,“我在舞厅里和她碰头。”

  

  “太浪漫了。”我揶揄,他对此只是翻了个白眼。

  

  “你呢,你什么时候和——”他的表情正说到半当中便暗沉下来,问句的尾巴也一并吞下了肚。

  

  “九点,礼堂门口。”我并未理会他不爽的神色,“他还有级长的事情要忙,所有我有一个小时是空出来的。”

  

  “棒极了。”德拉科讽刺道,我同样秉持原则未予理睬,只是与他一道并肩步入礼堂正门。原本宏伟却着实中规中矩的厅堂一夜之间竟不知怎地摇身一变为一个奇幻冬日世界——自不必说,只一眼便能夺去一个人所有的呼吸。片片雪花从魔法天花板打着旋落下,室内温度却依旧怡人;圆桌围着礼堂中央为舞会预留出的空地摆成一圈,里德尔安置的花束同样点缀缠覆在礼堂内的石柱上,前厅的角落里凭空浩荡旋着一排管弦乐器,自顾自演奏起一首耳熟能详的圣诞曲目。

  

  我们寻到哈利,罗恩和赫敏后便就近找了张圆桌坐下,有几对男女已踏入舞池规规矩矩地踏起华尔兹舞步,我在一旁看着,头重脚轻的眩晕感却不知怎地忽然膨胀了十倍;这简直与梦境无异,能想象到的各种颜色的礼袍旋转着、摇曳着从桌边擦过,纷纷投入冰雪与乐声的欢愉,不过我至今还没看见谁着有我这般浅淡的服装就是了。

  

  “这真的很不错,不是吗?”赫敏忽然开口,目光落向周遭纷繁热闹的景物;她的面颊映着一身玫红礼服,泛出一层柔和而温和的粉色,“这有点让我想到了当初三强争霸赛时的圣诞舞会……”

  

  “不如我们开始吧?”罗恩突兀接过话头,冲着舞池一偏脑袋。赫敏对此挑了挑眉梢,双颊的色彩愈发鲜活,却也起身搭上了舞伴的手心。哈利咧嘴一笑,我和德拉科则调侃地吹起口哨,一边看着两人面对面旋转起来,皆未理会旁人的反应,脸上的庄重神色别无二致。

  

  “嘿,”我忽然道,“德拉科,她在那里……穿着浅紫礼服的那个……”

  

  “上帝啊。”他低喃一句站起身,我拍了拍少年的后背以作鼓励,随即目送他向着奥古斯塔的方向一路慢跑过去。不出多时,他们也手挽手地荡起圈子来,我远远望着,唇角的笑意无论怎样都收敛不住。

  

  哈利清了清嗓子,朝着二人的方向一摆手臂:“你愿不愿意……”

  

  我一耸肩膀:“当然。”

  

  我小心翼翼理好裙摆站起身,随哈利一道步入舞池,一本正经地照着标准华尔兹站步架起双手。我随即喃喃:“多说一句,跳舞对我就是要命的。”

  

  “我也是,”对方同样压着嗓子回道,略微松了口气,“……准备好了?一、二、三……一、二、三……”

  

  我们沿着光滑的大理石面缓步蹭过,不至于如想象中的笨拙,勉勉强强竟也谈得过去,只是与周身经验老手繁复而惊艳、时而轻旋时而低滑的裙裾翻飞、大开大合相比却着实显得可笑。但管它呢,尽兴就好。我们接连跳过两三个曲目,期间无视变速的举动诚然招致了不少无意磕碰到的舞者的白眼,无论如何,最后一首曲终之后,我松开了哈利的手。

  

  “太难了,这个,”我喘道,他笑起来,“我得去找汤——里德尔了。快九点了。”哈利的嘴唇当即抿紧,仿佛夹着一层涩意与担忧,我只是同他道过别,随即转身朝礼堂正门走去。

  

  我才踏出一步,心脏便加速在胸腔内躁动起来;阵阵冷汗随着脉搏沁出手心,胃囊里酝酿漫开的失衡感顷刻间腾升为一道泡沫四溅的滔天巨浪席卷全身,我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再任由它支离破碎地漏出胸腔。

  

  上帝啊,算了吧你!几个下场歇息的学生朝我投来一束饶有兴致的目光,显然已意识到我便是那个传说中的汤姆·里德尔的舞伴。我抑制住大吼大叫的冲动,加快脚步掠过厅门拐向一边以躲避他人多余的目光,再忽视去有人不依不饶探着脖子往这边窥视的行为,终是长舒了一口气。

  

  我阖上双眼,背倚着墙壁,阵阵躁动难耐的酥麻快意越过病痛的屏障直抵四肢,竟将原本的疲累一举噬尽,叫我坐立不安起来。我沿着礼堂外围的墙壁踱过几个来回,随即毫无征兆地——九声钟鸣,昭示着约定时刻的到来。

  

  我当即止住全身的一切动作,仿佛硬邦邦冷冰冰地冻结在原地,胸口的心脏静了一瞬,却是随着我缓缓直身的动作抵着肋骨越捶越狂野。我别扭地触了触脑后的盘发,垂手小心翼翼将裙摆抚平,又当即后悔起自己可笑而愚蠢的举动来。

  

  第九次钟声逐渐化作绵延的余音,我焦虑之下忙往周围环顾一圈。还没有他的影子。我当即一阵庆幸,却也难免失落,低头继续踱起自己的步子。

  

  半晌之后里德尔仍未出现,我不由得有些担心,脚下步伐也随之急促起来。不过虽说心知他此番迟到确实有些非比寻常,我还不至于真的不安。他自然还是会如约而至的。

  

  两小时后我就不那么自信了。

  

  我正蜷着身体抱膝坐在礼堂门口,却是蓦地听到一串脚步顿在门外,乐音与笑声顺着门缝涌出一截,那人随即稍稍费力将门半掩于身后,所有错位的喧嚣便再度归于沉寂。我不必抬头便知来人为何。

  

  “你还好吗?”哈利轻声问,我抬脸灿然一笑。

  

  “没事,”我的音调不知怎地比以往高出两度,“我当然没事,我很好……”

  

  他的神情近乎怜悯,我于是清了清嗓子。

  

  “听着,我就稍微出去一下……呼吸点新鲜空气,清清脑子……之类的?”

  

  他忙点头:“是,当然。”

  

  我一转脚跟正想离开,却又听他唤道:“阿里?”

  

  我回过身。

  

  “你今晚……呃……很漂亮。”他尴尬开口。

  

  这就是最后一根稻草了。滚烫而羞辱的泪水涌上眼眶,我快速一偏脑袋。

  

  “谢谢。”我听见自己这么回答,随即落荒而逃。

  

  待到终于拐进一条幽暗无人而远离笙箫的走廊,我停下来,曲着手腕一个劲地愤愤拿掌心抹着眼泪。我试图想出一百种里德尔失约的理由,一边是困惑与受伤,一边是憎恶与暴怒,两股情感缠斗不歇,一时哪方都占不到便宜。脑海里蹦出来的尽是些毫无道理的胡言乱语,我很快放弃了先前的打算,跨着大步漫无目的地穿过与黑暗相融的大堂。

  

  我认识里德尔的时间不长不短,却从未见过他曾迟到于任何事项。这是位列他鄙厌之物榜首的东西之一,所有的安排在脑子里仔仔细细罗列成一排,他无论何事都会先于规定时间一步:大至课业会议,小至日常琐碎的自修三餐——所以为什么、为什么他这次竟是失了约?如果他能为一个素不相识的赫奇帕奇三年级生腾出一小时来回答她怯怯的、关于变形术的问题,为什么偏偏就不愿为我空出一个晚上,我——那个真正意义上将永生双手奉上送到他鼻子跟前的人?

  

  我再次暴躁地一抹眼睛。而又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傻到开始对他抱以期望?情感就在我眼皮底下肆无忌惮地驱逐了理智,事到如今,我真想……我真想……

  

  我真想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挫败与无力涌遍全身,我一跺脚,风风火火朝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答案赶去——他通常结束级长巡视的地方,我与他相遇后初次请他以名相称的地方……

  

  我在魔咒课走廊停下步子,黑暗笼罩的过道清清冷冷寻不见一丝人影,我失望下来,半转过身,满不痛快地打算离开。

  

  随后,人声。

  

  我的脑袋猛朝声源的方向咯楞一甩,五指下意识攥紧魔杖。那人声低沉而轻柔,却无疑就在附近,我于是缓缓抬脚,踟蹰着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挪去。我总觉得——我希望——自己是认得其中一个的,但总不会是……

  

  我不动声色地靠近两步,走廊内的景象映入眼帘,汤姆·里德尔精致的背影与深色头发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我看不见他的脸,倒是面对面与里德尔谈话的人在微弱的月光里显得深邃而轮廓分明。那是个美丽倾城的女人,长发散至腰际,五官里恣意张扬的傲气浓缩为一种叫人窒息的惊艳。长斗篷覆住她的身形,如果她双脚确实踏着地面的话,那羊毛衣摆应是垂落着搭在大理石砖上的。只是笼罩其身的柔和珠光泄露了女人的身份,我无声一缩,退回进黑影里。

  

  “……你向我保证?”幽灵盛气凌人逼问,衔着傲慢的嘴角却隐约挂笑。

  

  “当然。”里德尔回答,我此番却几乎认不出他的声音了,低沉而幽暗,如同引诱凡人堕入地狱的恶魔。

  

  幽灵似乎对他的注视颇为享受,嘴角狡黠的笑意加深,我不由得缩在原地动了动手脚。她的目光当即朝这边凌厉一扫,我登时僵在石拱门前,月色轻飘飘不带一丝温度地洒在背后,影子便浓黑而分明地落向了两人脚边。女人瞪大双眼,先前的傲气一颤竟瑟缩为一种近乎惊吓的情感,朝后踉跄一步——如果幽灵也会踉跄的话——不见了踪影。

  

  我自觉继续已再无藏身的意义,便上前一步,将自己彻底暴露在光亮之中,目光深深望进眼前少年的背影。

  

  “汤姆。”我轻声唤道。他听罢转过身,我却不由得微微退了半步。里德尔的脸上覆着一层狂热而不加收敛的快意,那快意丝毫未给他添色半分,精致如雕琢的五官却不知怎地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粗犷、乃至兽性的野蛮。

  

  “你好,阿里亚德涅。”他说。

  

  他此时一身巫师礼服,三件套是极深的绿,以致哪怕迎着月光,上边所有的色彩也几乎尽数被面料所吞噬;其上搭着条朴素的纯黑斗篷,幽邃厚重与影子辨不清区别。他的头发向后梳着,几绺深色卷发便服服帖帖落在额角,如果不是此刻的神情……本应是副尤为迷人而英俊的形象。

  

  所以显然他并没有忘,只是恰巧在半途中被分去了注意力——也是只有里德尔会干出来的事情。

  

  “你还好吗?”这是我唯一能道出口的问题了。

  

  “噢,我很好,”他的声音轻如一声梦呓,“非常好……”

  

  他似乎并未在看我,视线直直穿透过有血有肉的温热躯壳落向了更远的某个地方,仿佛早已深陷于纷繁思绪之中,根本无暇顾及、乃至视而不见那个满面担忧,焦虑不安地立在身前的女孩,一袭白裙闪着与月光同色的幽辉。

  

  “跟我来。”他突兀开口;我蹙起眉。

  

  “去哪儿?”

  

  他并未应声,一言不发便转过脚跟大步走远了。我呆在原地一个怔愣,也忙提着裙摆匆匆朝少年追去。

  

  “汤姆——汤姆,等等!”我赶到他身后,对方却分毫没有一点要停下步子的意思,就这么径直走出城堡,穿过阶梯,踏上新积的一片茫茫雪原,“那是格雷女士,是不是?罗威娜·拉文克劳的女儿?”

  

  “很聪明,阿里亚德涅。”里德尔应得漫不经心,步伐却不减反增。我上前一步,擒着他的手臂迫使对方停在原地;他似乎正处在一种我前所未见的心情,以致这一行为并未叫他有多恼怒,只是轻飘飘投来一道目光,深井似的瞧不出一丝波澜。

  

  “我们是要……”我重重咽了口口水,“她的冠冕……我们是要……?”

  

  里德尔沉默良久,终是无言点了点头,铅灰的眼睛深深望进我自己的。我轻轻、轻轻叹了口气。

  

  “我想跟你一起去。”

  

  “我想也是。”他分毫未显意外,再度迈开双腿穿过冬雪覆盖的草坡,我便一把拢起裙摆继续跟了上去。

  

  “我们要怎么过去?”我无不担忧道,“霍格沃茨里是不可以幻影移形的吧?”

  

  “不能。”他答,“我们在霍格莫德幻影移形。”

  

  我并未追问里德尔为何六年级便学会了幻影移形,只是随着他左拐右绕终于穿入村庄熟悉的小径间,半晌之后行至某个街角站定。

  

  “你从没幻影移形过吧?”他问,我摇摇头,“那就抓好我。”

  

  我小心翼翼挽上里德尔的手臂,对方优雅地一侧身,天地间便仅剩下吞没一切的黑:我的全身霎时间仿佛被塞进一枚尤其狭窄而牢固的管道,鼓膜直直压进颅腔,肺部却撑得近乎爆裂——

  

  随即,毫无征兆地,津甜的空气裹着醉意与飘忽涌入胸腔,我一个趔趄,撑着双手跪倒在地。

  

  我的目光定住了。

  

  介于蓝紫之间摇曳变幻的花束从手心底下延伸出去,一些散落在象牙白的裙摆,便碎成一片片藏蓝夜空晕散而开。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着神摘下一枝捻在指尖,端详半晌后又在掌心搓开凑到鼻下,深深吸进一口野花的芬芳。这是真的。可这其中的震惊之处并不在此——我曾经见过这片花园,却只有极其短暂的弹指间的一瞥——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年父母忌日,我曾在教室里绊过一跤,光怪陆离的幻象轰然而至,映入眼帘的正是与现在别无二致的景色,若论生动与真实,也都不输此地半筹。

  

  “我们这是在哪里?”我开口,语音不知怎地带上了点沙哑。

  

  “阿尔巴尼亚的森林。”里德尔回答。我四顾一圈,便觉自己正被一片幽暗林木环绕在中心;陌生的夜空印着未曾见过的星图,一轮满月悬于绵延千里的林海之上,银辉漏过古木细长而苍白的枝杈淌向地面,倒也不如我印象里夜幕下的森林那般阴沉。先前看到的蓝花铺满了满地,惊心动魄的静谧的蓝将半片视野尽数霸占,汇成一片纯澈的苍色海洋。

  

  我缓缓起身转向里德尔,他却仿佛被某样我无从感知的事物夺去了全部注意力,双眉微蹙,眼底翻涌着暗流与微光,视线细细扫过周遭的每一寸土地。随即他倏地锁定了方向,未发一言便径自往森林深处走去,我半是困惑而略微入迷地看着,过去半晌才后知后觉心急如焚地想着要追上。他手中的魔杖散着隐约的光芒,那奔腾流淌的苍白光束便成了树林间我追寻少年的唯一指引。礼裙是最大的麻烦:垂至地面的裙摆总不时会挂住苍白树干间探出的枝杈倒钩,两三步便绊得我踉跄一下。我不得不感谢起邓布利多的木底鞋了,花丛间的露水密如天上繁星,再合身再优雅的舞鞋都比不得这双靴子耐滑。

  

  一根低垂的树枝蓦地直钩进白裙肩上的蕾丝缎带,我狠狠一咬唇,灼热的痛意伴着尖刺撕开衣袖划入皮肉扩散至整半边躯体。我不敢停下,目光与脚步依旧死死追向里德尔的光点。

  

  我终是寻到一处林木渐疏的地方,茫然顾盼却再也看不见里德尔的去向。没有分毫差别的浓绿从四面八方压下——我算彻底迷了路。

  

  惧意渗入毛孔,随即化作尖锐急促的破碎喘息涌出,我瞪大眼睛,企图透过弥漫于林间的薄雾望向更远的地方。他不会——他不会就这么把我扔在这里的吧?

  

  “汤姆?”我唤道,“等等,我看不见你了——”

  

  我只觉眼角一道暖黄灯光闪过,安心潮水般涌来,我缓了口气随着光亮继续朝古林深处曲折行去。他似乎加快了步子,想必是已寻到要找的东西。然而只是念头冒出来那么一弹指的时间,眼前的光点仿佛又急促几分,我忙加快步子跟上,周身的景致却已悄然变换:盘虬卧龙的粗壮树根夺取了蓝铃草的地盘,轻霭沉降凝结为厚重白雾,诅咒般徘徊于林木粗粝的枝干。我勉强避过几节毫无征兆从迷雾中吐出的树根,倦意裹着潮汐的执拗劲头重返躯壳,即便是林中阴冷也逼不进额角沁出的汗珠了。然而我还是跑着,直直跑向古林的心脏,跑到迷雾吞噬去一切,以致我终是失去前进一步的勇气。

  

  “汤姆?”我再次开口,嗓音却轻不如一声低喃。迷雾沉沉静寂以应,世界过分的无声了:我听不见一丝声响,除却胸口雷鸣般的鼓动,连风都敛去了踪迹。

  

  “汤姆?”我又唤,音量放大几分。话音未落,我的身前却倏地亮起一束黄光。他似乎就近在咫尺,我抬一抬手便能碰到他的身形。我于是向前一步——

  

  ——随后惊呼一声。忽有一件物什猛地死死从后箍住我的腰际,不等我来得及挣扎便粗暴将我一扯;我当即跌到在地,顾不得背后炸开的痛意,唯一意识到的只有紧贴身侧的某样尤其温暖、尤其生活的东西。我的脉搏平静了些许——方才抓着我不放的并非什么妖魔鬼怪,却是气喘吁吁、衣衫凌乱的汤姆·里德尔。

  

  表象背后的意义汹涌卷回脑海,我只觉心跳轰然飚升,咆哮着嘶吼着大有战鼓雷鸣之势。

  

  “你觉得你在做什么,阿里?”他抢先开口,愤愤质问。我往后一缩,不由得惊异于他怒不可遏的语气。

  

  “我一直跟着你啊!”我同样光火起来。

  

  “那不是我。”他咬牙道,我随即一愣。

  

  “那是——”

  

  他略略抬杖拂去迷雾,我下意识一偏脑袋,便见一座万丈深渊堪堪横于自己流光闪烁的裙摆外不出几寸,崖底下惊涛拍岸,我压着惊惧瞪大眼睛探身往下一瞥,模糊不清的视野里只有极深极深处刺穿水面朝着天际露出獠牙的嶙峋怪石。

  

  “欣克庞克。”里德尔道,“森林里有很多。”

  

  “我不……我不知道……”我一时只有喃喃。

  

  “跟紧了。”里德尔显然再没有耐心听我絮语下去,当即厉声打断,“我可没时间追着你在森里里跑一整个晚上,阿里亚德涅。”

  

  我随他爬起身,里德尔只是深深望了我一眼,随即便重新一头扎进高耸与身前的幽暗森林。我再不敢落后他半步,于是哪怕腿脚失去知觉,腰背折于疲惫,我依旧挣扎着、踉跄着竭力追随里德尔急促却不失优雅的步伐。

  

  良久过后他终是来到一株古木跟前,我便喘着粗气停在他身后。那是株尤其高大,尤其苍白,而瘤结遍布的古木。

  

  “就是这个了,”里德尔轻声开口,“多年以前海莲娜·拉文克劳藏匿自己的冠冕的空心树。”

  

  他的语调里藏着股压抑的火焰。我心底腾起一阵不安,连忙问询:“你怎么知道?”

  

  “魔法总会留下痕迹。”他只是含糊其辞一应,便再度歪着脑袋不言不语地打量起眼前这株古木,半晌后又喃喃自语着沿着树干绕过一圈,最终小心上前,将手轻轻搭在剥落斑驳的树皮上边,却又当即抽回手臂,仿佛那悄无声息的木头滚烫如烙铁。

  

  “怪了。”他咕哝。

  

  “你拿不到吗?”我问。

  

  “总归是要一点时间的。”他心不在焉地应付。我只有等在一边看他继续研究,目光不时朝幽暗树林里一瞥,魔杖试探着举在身前。

  

  随即里德尔动作蓦地一顿,双眉紧蹙,目光却是缓缓转到了我的方向。

  

  “啊。”他忽地了然低喃,上下打量着仿佛是初次见到我这一存在。我脸颊一红,没法不想起来自己当下的相貌;裙摆撕扯之下污浊而零散地朝下挂着,先前被树枝深深划过的伤口将肩头纱料染得鲜红,面颊与小臂刮痕遍布,先前煞费苦心打理成型的发辫乌糟糟形象全无地散作一团,混着枯枝烂叶纠缠在肩颈。

  

  里德尔细细探索过我全身上下的目光近乎下流,我抱起胸毫不示弱地瞪回去。“怎么?”

  

  “你是在哪里找到这条裙子的,阿里亚德涅?”他轻柔发问。

  

  “我,”我不明就里,“是在有求必应屋找到的。到底怎么?”

  

  “你知道这是一条什么裙子吗?”里德尔继续低声问道,我耸了耸肩。

  

  “舞裙……?不知道……”

  

  “这是一件婚纱。”他言简意赅,却直把我震得寻不到声音,“这是其实罗威娜·拉文克劳的婚纱——以她的魔法凝结而成,若非萨拉查·斯莱特林突然离校,她本是能穿上这件婚纱的。”

  

  “罗威娜·拉文克劳的……?”我难以遏止地压低了音量。我忽然想起海莲娜·拉文克劳瞥见我时面上一闪而过的惊惧,消失的模样近乎是在落荒而逃——她确实窃取了母亲的冠冕吧?

  

  “我需要你帮我拿到那个王冠。”里德尔直截道,带着种定夺的威严,“我自己办不到,海莲娜·拉文克劳的魔法始终会将我排斥在外。”

  

  “那你觉得我就可以……?”我难以置信。

  

  “拉文克劳的魔法此刻正环绕在你的周身,乃至一部分已经混入你的血液。这道短暂的庇护应当能使你安全跨过屏障。”

  

  “汤姆……”我仍在犹疑。

  

  “阿里亚德涅,”他的语调辨不出感情,“求你了。”

  

  我又定定望了他半晌——我何曾听他用过这个字眼?——随即拖着视线移向古木,再又朝他投去恐惧一瞥,终是轻手轻脚避开纠缠盘结、蛇形蜿蜒的树根,探向枝干上手腕大小的一缺裂口。我又磨蹭半晌,方才摈着呼吸缓缓触向黯淡粗粝的树皮,预期的痛意并未袭来,我忙瞥了眼里德尔,少年面上波澜不惊,周身却若隐若现浮起一层狂野的兴奋气息。

  

  我小心翼翼将手滑进树洞,四下摸索半晌,绷紧肌肉随时准备在哪个闻所未闻的狠戾毒兽一口撕下手掌时仓皇逃脱,却是在触到某样冰凉而坚硬、显然人工制造的物件时僵住了身体。我恍惚之下操纵手指环上那物什从树干里缓缓抽出,古木抖开一串深沉而震颤的叹息,似是卸下了某挑陈年的担子。我愈觉惊奇,低头细细端详着手上的物件:那是一枚三重冕,暗光流转的银色金属精巧勾勒出错综复杂的外形,倒水滴形蓝宝石闪耀于冠冕正中,而即便月光经由层层枝杈过滤已苍白而黯淡,我依旧能辨识出王冠底部铭刻的格言:过人的智慧是人类最大的财富。

  

  我看向汤姆,污浊的贪婪爬满英俊挺立的五官,少年的躯壳却是再也掩藏不住他近乎原始的兴奋。我从树干上边走下,无声递出手中的冠冕。他微微探身接过,欲望牢牢钉住他研究的目光。

  

  林中传来一声遥远的兽啸,我下意识朝他靠近半步。

  

  “汤姆,”我急迫催促,“我们得走了,我们不应该留在这里的……”

  

  “我会带你回去。”里德尔敷衍回答,目光未曾离开冠冕一刻。我蹙起眉。

  

  “你不待在城堡里吗?你还要回这里?”我追问,“为什么?”

  

  他终是不情不愿地施舍来一道目光。“我想制作我的第三个魂器。”他冰冷道。

  

  “汤姆,你说过你会先等一个月的。”我愤愤争辩,他却仿佛再也听不见我的声音,沉甸甸满含贪欲的目光再度粘回冠冕。

  

  “我会带你回去。”他只是漠然重复着,目光直穿过我血肉分明的躯壳。我只觉一股滚烫的污秽自体内炸开,血液呼啸用过耳廓,我便再也听不见树叶的摩挲与孤兽的低嚎,积压了整晚的情绪纷飞翻涌——这糟糕、糟糕透顶的晚上——愤怒,屈辱,恐惧,受伤……

  

  “不,”我蓦地开口,喘息沉重而急促地出入胸腔,“不!”

  

  里德尔目光一闪看向我的眼睛,微蹙起眉,正欲说话:“阿里亚德涅——”

  

  “你闭嘴听我说!”我大吼出声,他当即收住话头,神色愕然,“我只想要一个晚上,我能好好地放松、好好地活着;只一晚,我不必担心什么该死的Corpus Defessum还是你他妈的魂器,里德尔!这总归是我应得的!但你——”上百种控诉纷纷攘攘挤入脑海:你没有赴约,你没有在说好的时间来见我,你再一次、再一次地将我逼入了绝境……“——你甚至没有邀请我跳舞。”最终成型的却是这样一句带着哭腔的话语。里德尔的神色间探出几分不安而无措的影子,他上前一步,似是要说些什么,我忙向后一个瑟缩,心底毫无征兆怒火重燃。

  

  “你不知道我究竟为这些放弃了什么!”我歇斯底里地嘶吼起来,“我已经在孤注一掷了!我违背了一切原则、一切为之而活的信仰!我就要死了!”

  

  “但你不会在意的,不是吗,”我酸涩道,“只要你得到你想要的就够了,是不是?我受伤、我愤怒、我死了都没关系,说到底我于你也只是个用罢即弃、愚蠢之极的女孩,我最后怎样了,你哪里会在乎呢。”

  

  “阿里亚德涅——”

  

  “带我回家吧。”我打断。他于是无言站到我身前,双手圈起我的两只手腕,动作出乎意料地轻柔,我却至始至终拒绝看他一眼。

  

  我只是闭上眼睛。

  

  世界归于黑暗,周身的空气压迫而来,将我挤入那引人窒息的管道之中。只一弹指,我们便已再度立在霍格莫德车站新雪覆盖的街角。我依旧刻意回避着目光,一旋身朝霍格沃茨大步行去,朔风托着褴褛白裙飘摇了一路。风声呼啸掠过耳畔,却遮不住幻影移形那声象征性的嘹亮脆响。崭新的憎恨涌遍全身,我径自往城堡疾驰而去,终是一眼也未曾向后望过。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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