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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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P翻译】Pretending To Live · 第十七章(上)

  • 汤姆·里德尔×原创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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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二个




  “谢谢。”我说道,便逃开了。


  

  马上就是圣诞节了。

  

  里德尔望向窗外翻滚不歇的铅灰云层,忽然这么想到。一如既往地,他的思绪由圣诞节折向了新年,继而由新年折向了自己的生日——他即将年满十七岁。新年前夕,十七岁……

  

  少年灰黑的眼眸微微眯起。

  

  “没错,冈特近些年来闹出的丑闻。马沃罗·冈特,我记得他的名字是这个,还有他的儿子莫芬和女儿梅洛普。那儿子因为袭击他们居住的村庄里的麻瓜被送进阿兹卡班了。”

  

  “那么女儿呢?”

  

  “和一个麻瓜私奔了,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浪费了那么好的血液。”

  

  康斯坦丁·杜·冈特爵士,斯莱特林的幽灵之一。他只循着一个名字便察觉出他的身份,即是马沃罗。携有并传承予自己魔法的并非父亲,自己的斯莱特林血统却是来自母系,这倒是令他难以置信了不少时日。

  

  如此看来,她是出于自己的选择而离去的。面对自己初临于世的孩子,她终归还是投向了死亡的静寂。话又说回来,他想起孤儿院里员工闲聊时这么提起过,说她至少强撑着一口气给婴儿取下了名字,心脏方才迟迟停止跳动。

  

  汤姆·里德尔。

  

  他的眼底燃起一阵夺目耀眼的火光,伏地魔随即从容不迫地站起身。

  

  前阵子他确被分去了心神……魂器与解药浪费了不少时间,不过也都算了。这毕竟是期待已久的事情——是时候拜访一下他亲爱的祖父马沃罗先生了。



  

  “干掉他!”我一跺脚冲罗恩喊道。他的主教已困住了哈利的骑士,伴着一声残暴的脆响,后者便粉身碎骨消散在棋盘之上。我厚着脸皮欢呼起来:“说好的三个西可,德拉科!”

  

  “该死的波特,”对方恶狠狠嘟囔道,一边愤愤交出了三枚银币;我一脸愉悦地将钱收进口袋,“连场该死的象棋都赢不了……”

  

  自修时段刚刚过半,赫敏已成了我们中间唯一一个还在学习的人。背景噪音实在吵得叫人定不下心神的时候,她也会偶尔转过头观看两秒哈利和罗恩的象棋对战,只是无论怎样,最终她都只会蔑然一嗤,转过脑袋继续忙起手上的正事。我们五个正坐在通往霍格沃茨庭院的石拱门边,棋盘堪堪平衡在其中一座窗台上边。我对战哈利和罗恩各输了一把,面对德拉科下流的伎俩倒是赢了两次,对手先生对此尤为不满。

  

  “你想跟我再来一局吗,老哥?”我说着在罗恩让出的座位上坐下,“看我能不能再从你腰包里敲出三西可来……”

  

  “你可以试试看,德莱昂科特。”

  

  我咧嘴一笑俯下身,棋子正摆放到半当中,一道高瘦而尤为眼熟的背影却是从余光里离开了城堡。我蹙了蹙眉,两手撑地匆匆爬起身。

  

  “你要去哪里?”德拉科唤道。

  

  “就去理下头发!”我喊回去,脚跟却是在脱出其他人视线之后迅速一转,沿着里德尔先前的路径追了上去。我在一排石阶下找到了他,哈利曾告诉我这段石阶有朝一日会通往海格的木屋。

  

  “汤姆,”我问道,“你要去哪里?”

  

  他转过身,神色是非比寻常的疲倦与憔悴,眉目间倒是没有什么惊讶的痕迹。“你好,阿里亚德涅,我正打算去外面散步呢。”他甚至懒得把语气染得哪怕稍微有那么一点说服力。

  

  “这么晚了,不是散步的时间。”

  

  “我只去一会儿。”

  

  “你穿了西装。”

  

  “我想看上去体面一些。”

  

  我朝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真糟糕啊,不是吗?”

  

  “确实。”他答道,面上却不带一丝笑意。我没应声,他的目光冷冷戳过来:“你要阻止我吗,阿里亚德涅?”

  

  我微微前倾,眼前的少年顿时僵住了身子。我没发话,只是抬手整了整他的领结,里德尔看着我,眼底藏着些无从阐明的情感。

  

  “别被发现了。”我简短嘱咐,见他仍旧只字不吭,只是眉间陷下一道小沟,便转身朝拱门下坐着的同伴们走去了。

  

  “你的发型还是蠢极了。”德拉科同我说话的语调有些撒气的端倪。

  

  “天哪,”我心觉神奇,转身问哈利,“我走的这段时间罗恩赢他多少回了?”

  

  黑发少年的嘴角挑起一道坏笑:“五次。”

  

  德拉科一挥魔杖,指令着哈利完成了一个解剖学上来讲完全不可能的动作。

  

  我不由得笑出声:“别气了,德拉科。快来,你还欠我一局象棋呢。”

  

  “你干什么这么长时间?”德拉科的语气依旧暴躁。

  

  “我……”我略微一顿,目光落向散落了一地任人践踏的黄粉传单,“我在看那些传单,真的到处都是。”

  

  “噢,圣诞舞会的传单吗?”赫敏忽然插话,视线不知何时离开了身前的论文。

  

  “霍格沃茨什么时候开始举办舞会了?”我无不惊讶。

  

  “这和年代有关,阿里。舞会是40年代非常流行的一种消遣方式。”她颇有见地地科普道,“我记得之前读到过,这一传统在70年代某次舞会上一只奇美拉被放出来之后就停止了。”

  

  “哈,疯狂的70年代。你们去吗?”

  

  赫敏的脸颊腾地涨得通红,余光往罗恩那边一憋,后者却不知为何忽然开始忙于调整禁卫军的棋子位置。“大概看情况吧。”

  

  “看什么情况,格兰杰?”德拉科嘲讽,“看你的门牙在得以劈开人群之前能长多大吗?”

  

  “闭上你的臭嘴,马尔福。”罗恩一声低吼,“别等我把它轰没了你才后悔。”

  

  “你——嗷!”

  

  “是不是只有我还记得我们之间正确的称呼方式?”赫敏冲着拌嘴的三个男生一拧眉,我则懒洋洋拨了拨魔杖将德拉科头顶熊熊燃烧的火焰扑灭,“如果你们还是没法用对姓氏,那就直接叫名字好了。这座城堡里至少还有其他两个马尔福,好几个波特,和远不止几个韦斯莱,还是别让他们以为自己忽然多出来了个失散多年的亲戚为好。”

  

  新一轮的争执便这样开始了,这回则是德拉科挑的头。我再没听下去的耐心,思绪却是荡到了汤姆·里德尔身上——这放在近日倒也不算什么罕见的事情了。自从……自从奥莉芙·霍恩比的死后已过去了不少时间,我至今都难以相信那竟会是我。无论如何,站在哈利身侧目睹那具僵硬尸体一落直下的情景与心底涌生的惊惧经由那么多日夜的稀释也依旧未能完全淡忘消弭。

  

  我只是没想到我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话又说回来,只要和里德尔待在一起,谁都不难每时每刻学到点新东西。至于负罪感……眼下还是不要多想为妙。毕竟倘若我真的将自己最本能的意愿付诸行动——倘若我真的得以蜷身逃避去整个世界,我还要怎么活下去呢?

  

  他是怎么活下去的?里德尔的心底难以遏止升起一阵厌恶,目光朝那破败肮脏的陋舍上下打量了一番,继而落在钉于门前的蛇皮上微微一顿。自觉没有敲门的必要,他一推木板踏入屋舍,另一手高举起带在身边的古典提灯。



  

  伏地魔的视线从屋内缓缓扫过,先是污垢猖獗的地板,再是桌上发霉腐败的食物,最后寻到了嵌在躺椅里破布似的一个男人。他们对视两秒,那男人忽然跌跌撞撞站起身,脚下散了满地的空酒瓶听铃哐啷地响。

  

  “你!”他咆哮起来,“你!”

  

  他裹着一身酒气朝里德尔扑去,双臂高举,一手持刀,一手魔杖。

  

  “停下。”

  

  里德尔操着蛇佬腔嘶道。对方登时一拐膝盖跌向餐桌,霉迹斑驳的瓶罐尽数掀飞砸碎在地面。他怔怔地盯着里德尔,里德尔同样也打量着他。四目相接的长久沉默终是被男人打破。

  

  “你会说?”

  

  “没错,我会说。”他朝屋内跨进两步,充当作门的破木板吱呀一声甩合在身后。他并不觉得畏惧——只是厌恶,更或许有些许失望。

  

  “马沃罗在哪里?”他问。

  

  “死了,”对方答道,“好几年前的事了,可不是吗?”

  

  里德尔蹙了蹙眉。

  

  “那你是谁?”

  

  “可不,我是莫芬。”

  

  “马沃罗的儿子?”

  

  “那就是当然的了……”

  

  莫芬将头发从自己布满油垢的面颊前拨开,以便更加清晰地看着里德尔。后者的嘴唇微微下撇,显然是觉得恶心。

  

  “我还以为你是那个麻瓜,”莫芬的声音轻如一声自语,“你长得和那麻瓜还真该死的像。”

  

  “哪个麻瓜?”里德尔骤然发问。

  

  “我妹妹相中的麻瓜,他就住在街对面的大房子里。”莫芬说着却猛朝里德尔脚前一吐唾沫,“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里德尔。但他比你大很多,是吧?他比你大,这下我记起来了……”

  

  莫芬约莫忽然脑袋一晕,双膝连带着全身都微微摇晃起来,手掌仍旧紧攥着桌沿以保持平衡。

  

  “喏,他回来了。”他愣愣地加了一句。

  

  伏地魔本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莫芬,似是在评估对方的精神状态,听罢又往前跨了两步,追问道:“里德尔回来了?”

  

  “啊,当初他抛下了她,倒是她活该,想着要嫁给一个垃圾!”莫芬又是一啐,“老天,还在私奔之前把家里给洗劫一空!挂坠盒在哪里,嗯?斯莱特林挂坠盒去哪里了!”

  

  伏地魔并未应声。莫芬又无端勃然大怒起来,小刀攥在手里胡乱舞着,嘴上不住地叫喊:“她就这么玷污了整个家族,那个荡妇!你又是什么家伙,突然跑过来,还问这么多问题?都结束了,可不,都结束了……”

  

  他移开目光,步子微微一个趔趄。里德尔见罢上前,杖尖往虚空里轻巧一切,莫芬便已不省人事瘫倒在地。他又一挥魔杖着手清理起地上男人的记忆,居高临下的目光里除却鄙夷再无他物。自欺欺人纯粹毫无意义,他对此次拜访本是抱以更高的期望的。

  

  他忽然留意到自己的视线里跳入了一道暗金影子,正藏在对方左手指缝,不由得微微一偏脑袋,随即蹙起眉,在名义上的舅舅一动不动的身躯旁蹲下身,费了一番功夫将戒指从他粗胀的手指上扒了下来。窗户的裂痕间透过最后一缕暮时的黯淡余晖,里德尔借着那道微光打量起这枚器物来,粗制滥造的黄金上镶着块着实没有品味的黑石头,石头上隐约刮出了几道划痕,他不由得思忖起为何莫芬仍旧会戴着这枚戒指;除非……

  

  饰物顺着指尖滑进西装口袋,里德尔蓦然起身,不带迟疑地将这座寒酸窝棚抛到脑后。他本打算出门过后径直幻影移形去霍格沃茨,动作却是在半当中倏地一顿。莫芬似乎提到过里德尔——他的父亲——回到小汉格顿的事情……

  

  里德尔眼底微光一闪,视线移向了远处村庄落日中的剪影,若影若现地安静躺在雾气弥漫的地平线上。他手中的魔杖微微一抽。

  

  不要犯傻,他这么告诉自己,不必要的事一律跳过……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修长的手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魔杖手柄——却是她的一个习惯——心底竟无端腾起一阵怒火。他抬脚往村庄的方向踏出一步,目光紧锁山坡之上鸟瞰众村的宏大房屋。

  

  “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里德尔。但他比你大很多,是吧?他比你大,这下我记起来了……”

  

  他只觉视线蓦地沾染为鲜红,游刃有余环着杖柄的手指骤然收拢,紧绷的指节竟比浅色杖身都白上几分。于是他一转身,不见了踪影。

  

  里德尔出现在山脚小镇阴影笼罩的街角,一转身沿着近乎静寂无人的行道走去。天色渐暗,恰是日落时分与夜幕降临之间难以界定的某个时段,况且电光闪烁的乌云已从地平线翻涌驰来,暴风雨在即,无人会在这种时候仍旧毫无防备地徘徊在外——里德尔倒不甚介意。

  

  似乎没有一位居民留意到了那个悄如鬼魅般穿过街道的古怪年轻人,只有某个体态丰腴的妇女愣在门边微微长大了嘴。她手里拎着一只猫,尚未来得及放出门外,眼睛便已震惊之下突楞成两个灯泡。

  

  “一忘皆空!”里德尔厉声道。女人的表情登时应声恍惚起来,目光呆滞地猛跌向门廊,贴着木头不动了。他心觉好奇走过去——她的刚才反应……是认出了自己?里德尔的魔杖漫不经心旋挑在指尖,目光冰冷地打量着那人。无论如何,她恐怕已记不起任何今早乃至昨晚……乃至上个星期内发生的任何事情了。

  

  也许他施咒时稍稍做过头了那么一点。

  

  他摇了摇头将妇人丢在脑后,继续沿街向上行去,终是停在了一扇院门跟前,里德尔府宽阔雅致的庭园铺展于后。他看着威风挺立的雕花铁门一勾唇角,杖尖微挑,一声解锁的脆响,两扇门扉便兀自顺从弹开。里德尔步入庭中,沿途朝左侧坡下的小屋余光粗略一扫。通往府邸房屋的小径比预想中短得多,不出片刻,他便已立在了中央那扇气魄凌然的乌木双开大门跟前。他看着自己的手臂从身侧抬起,揿铃的一瞬恍似有他物支配了身体。

  

  优雅的乐声当即从屋内传出,里德尔猛然僵在原地。他这是在做什么?他明明只决意站在远处看一眼他以解决自己的好奇心,从此一刀两断,再无关系。然而即便这么想着,里德尔手上攥紧魔杖的力道也足以使指根颤抖。

  

  一串脚步声打门后迫近而来,他的脑袋登时超速运转起来。时间被拉扯得纤长缓慢,他的手臂在木门推开的一瞬稳稳抬起,绝对夺命的魔咒堪堪滑出唇边——

  

  “很抱歉,但是我们不——噢。”里德尔忽地一颤,门内的老妇人却也是同样的反应。在那短暂而震惊的一刹那,二者皆是不由自主地沉默不动,目光双双凝视着对方。

  

  她是个高挑的女人,面容被时光刻印下优雅的痕迹,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温婉盘成一个发髻,相貌无论怎样都不应看起来熟悉——但里德尔能一眼辨出她双眉微挑之下敛去的傲气,以至高挺鼻梁在脸上勾勒出的贵族式曲线。那是同他自己一模一样的、难以言明的某样东西。

  

  至于那位夫人,她也分毫没有遮掩自己对于眼前少年专注的端详。他——这个陌生人,这个孩子,他长得——

  

  “你是谁?”她轻声低语,而在诞生于世的十六年时间里的第一次,里德尔无法想出任何回应的表达。

  

  房内传来另一个人的动静,里德尔顿时绷紧了身体。

  

  “伊莉莎,到底是谁——”一个男人出现在妇人身后,眉头压低严酷地蹙起,见到里德尔的反应却一点不比他的妻子淡定,话头懵然之下利落地断在半空。汤姆直望进那双大睁的铅灰眼睛里,呼吸放缓到近乎停歇——他仿佛正睹视着时光错位下来自久远未来的自己。

  

  “我……”男人摇了摇头,似乎缓过点神来,“你是——”

  

  “你想进来吗?”女人打断道,她的丈夫皱了皱眉。

  

  “伊莉莎——”

  

  她转过身,定是投去了某个特定的目光,以致男人顿时没了声音,便再回过头望向里德尔。他本因这声尤其直接的问句而略感措手不及,只是朝妇人点了点头。

  

  夫妇二人注视他的目光里隐约夹杂着些不可言喻的敬畏,里德尔沐浴在两道全神贯注的视线中,不由得微微不自在起来。男人似是意识到了这点,意味深长地一清嗓子。女人又是一个激灵,回转身去,嘴里近乎自语地喃喃:“没错……这边走……”

  

  男人再次往里德尔投去一瞥,随即跟着妻子往里走去。里德尔抱着仍在梦中的恍惚感踏进门槛,随意四下打量起来。房屋的内部是与外观匹配的宏大,昏暗微寒的环境却又仿佛暗示着来客的稀少。女人一边走着,一边也在不动声色地窥视身后的少年。她心下不由得再次为他们俩的相似而啧啧称奇起来——完全相同……却又大相庭径。是因为他的神情吗?放在同龄人里,笼罩于他周身的空气似乎总过于冰冷而漠然了。他的眼底藏着几分不应存在的、与生命终点擦肩而过且对此相知相识的死寂。她在少年的脸上寻不到一丝少年人专有的天真,这不由得叫她不安起来。

  

  伊莉莎将客人引到客厅,请他在桌首坐下。对方无声照做。

  

  朦胧虚渺的感觉在里德尔落座之后愈发招摇,夫妇两人尴尬地立在他身前。

  

  “呃……你要喝点什么吗?”男人问。

  

  “不用了,谢谢。”

  

  “那我自己去倒一杯好了。”他喃喃着走向墙边的一座橱柜。女人——伊莉莎——则拉开里德尔对面的椅子坐下,双手交握搭在腿上。一阵尴尬的寂静沉降于客室当中。

  

  “这实在是件预料之外的事情,”她突然开口,“我们从没想过——我是说,”她与男人对视了一眼,“是我无礼了。我是伊莉莎,那是我的丈夫西奥多,你是……?”

  

  他犹疑了一瞬:“汤姆。”

  

  二人皆是一震,却也都立马企图将动作掩饰过去。男人稳了稳险些落向地面的白兰地酒杯,小心翼翼地将它摆在桌边;女人一缩触向心口的手臂,忙转而摩挲起环在颈间的珍珠项链。

  

  汤姆站起身。“我无意打扰,”他形式上敷衍道,“非常抱歉——”

  

  “坐,”里德尔夫人的声音友好里也透着坚决,“请。”

  

  半晌之后他终是照做了,神色中生出几分防备。

  

  “你多大了?”她问。

  

  “今年十二月十七。”他于是答。

  

  她点点头,身后丈夫又是扶着酒杯长长一嘬。“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有人觉得我会……感兴趣,就将地址告诉了我。”

  

  伊莉莎似乎意识到少年不愿——且不甚可能——继续这个话题,便道:“那么……很高兴见到你,汤姆。”

  

  “不好意思?”汤姆不可思议地发问,屋子的男主人在他的余光里同样投去了一道情感相当的凝视。

  

  “怎么,我一直都很想要孙子孙女的,”她辩驳道,“你也知道自从汤姆——那是我们的儿子,亲爱的——回来之后……我就再没可能指望他什么了。”她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可怜又薄情的笨蛋!你母亲和他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也是个奇迹了,她现在还好吗?”

  

  “她在生我的时候死了。”里德尔冷冷回答。

  

  里德尔夫人支吾了一下,深沉的悲伤悄然爬上她的面颊:“亲爱的,我真的很抱歉。所以你是在……?”

  

  “在孤儿院长大的,没错。”

  

  她忧虑地一蹙眉:“我真该杀死他。”

  

  他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

  

  “我真该杀死那个孩子!”她勃然怒吼,先前的和蔼荡然无存,转变之大论谁都会感到惊异,“他六个月之后回了家——六个月,你知道吗?一封信也没有——就知道胡言乱语些什么‘被骗了’什么‘鬼迷心窍’啊有的没的,却没有一次提到过他的情人怀上孩子的事情!难道我们没有好好教育他妈,西奥多?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所有的钱都用在那孩子身上,送他去最好的学校……噢,真希望我当时直接把他的眼睛剜出来算了!”

  

  “亲爱的,亲爱的,”里德尔先生忙打断对方走过去,一手安抚地搭在椅背,俯身在妻子的耳边呢喃着什么。伊莉莎面上的愠色缓缓褪去了,取之以带的则是某种类似羞愧的神情。她站起身,搜刮出残余的所有自尊宣布:“我去看看烤箱,你会留下来吃晚饭的吧,汤姆?”

  

  里德尔先生对上他的目光,几不可察地缓缓一点头,他便匆匆作出了肯定的回答。女主人显而易见地满意起来,消失在厨房门后,只剩下两个男人双双研究着对方,于是又一阵寂静降临。

  

  “我的妻子,”里德尔先生轻声开口,“脾气有时会不太好。”

  

  “似乎确实如此。”汤姆干巴巴附和道。这么说来疯狂的影子无论族系哪边是都不缺的,阿里亚德涅还在好奇个不停他究竟是怎样才能活成如今这幅模样。

  

  对方严肃地点点头:“我喜欢聆听她的声音,但我明白;悦耳的音乐比她的更甜美铿锵。”

  

  汤姆微微倾身:“我承认我从没有见过仙女的步态,反正我爱人只能在大地上徜徉。”

  

  “老天在上,尽管有所谓美女盖世无双;可我爱人和她们相比,却也旗鼓相当。”老人沉声接过结束了诗篇,里德尔淡淡回以一笑。

  

  “莎士比亚。”

  

  他的灰眼睛——仅在向边缘扩散时比汤姆的微微浅了那么几度的灰眼睛——小心打量着面前的少年:“非常好。你喜欢文学?”

  

  “确实,如果我有资源的话。”汤姆回答,不由得想起孤儿院少到可怜的文本供给。

  

  里德尔先生再度细细研究起对方来,静默顺着桌沿稍纵即逝地淌过。“无论如何,你似乎受到了不错的教育。介意我询问你是在哪里上的学吗?”

  

  “并不在这附近。”

  

  “这样,”里德尔先生蹙了蹙眉,“你是从挺远的地方来到小汉格顿的吧?”

  

  “确实路途不近,”汤姆并无兴致,“您在这里住了很久吗?”

  

  “噢,我还年轻的时候建了这栋房子,从那以后我们就一直待在这里了……”他沉吟片刻,“不过我们是近来才加修起那扇铁门的,你也知道,那些多管闲事的镇民。我是想不通你先前是怎么进来的。”老人朝汤姆投去一道似能洞悉微毫的目光,而他只是从容不迫地望了回去。

  

  “它本就是开着的。”他道。

  

  里德尔先生一挑眉稍,五官间透露的情态无论如何都显得尤其眼熟。“是吗?那大概我得和弗兰克好好说说了。”

  

  汤姆颔首以表同意,察觉到老人面容里露出的几分讶异,一边暗自掩下微扬的唇角。无须说,他自是熟悉自己的祖父——单是想想这个词语就感到奇怪——当下在做的事情,深藏不露的审问到底也是汤姆自己所擅长的。里德尔先生心底戒备虽未完全放下,却也一偏脑袋,姑且算是对于少年无言的认可。漫长一天里的第一次,汤姆微笑起来。

  

  “父亲?”屋内某处有人唤道,随后是大门合上的一声闷响。汤姆脸上的笑意抹了油似的滑落不见,里德尔先生也警觉起来,扶着椅背站起身。

  

  “老天,外面雨真是大得吓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愿意开过来的司机!另外父亲,您大概得跟园丁说一声了,我实在不喜欢被别人命令远离我自家的草坪——”来人一边甩着大衣上的雨珠走进客厅,抬头却见父亲一脸心神不安,于是发问,“怎么了?”

  

  “汤姆,”里德尔先生清了清嗓子,“你也许该见见一个人。”

  

  老汤姆·里德尔问询地一挑眉,转过身对上了儿子的目光。汤姆顿时全身一僵——孤儿院的人果真没有说谎,若说他先前觉得自己与祖父母的外貌只是相似的话,注视父亲的感觉则完全与看着镜中的自己无异。对方的鼻梁较他稍长,下巴更方,两鬓也已被时光染灰,但他的高挑、苍白、墨发与英俊的外表,和儿子无论如何都是如出一辙的。

  

  老汤姆·里德尔无言地瞪着他愣了很久,随后——尖叫起来。

  

  “冷静下来,汤姆!”里德尔先生厉声呵斥,男人却仿佛再听不见旁人的任何声音,只是避之若浼地往后踉跄回去。

  

  “这是巫术!这是一个陷阱!”他嘶吼道,望向汤姆的目光里除却恐慌别无他物,“她、她、她找回来了!噢,上帝!”

  

  “汤姆——”

  

  “她是个女巫!”他不知所云地嚎叫着,“恶魔!把他赶出去父亲,别让他过来,别让他靠近我!”

  

  里德尔先生依旧做着无谓的理论,汤姆冷眼等在一边,看着那个远在他降临于世前便将他抛弃的男人,看着那双近乎癫狂的双眼,只觉一股滚烫而肆虐的情感从腹中炸开。那是由年复一年无限积压的暴怒与沮丧,挫败与狂躁所浓缩凝成的最为生活、最为狠戾的恨意,游窜在五脏六腑的每一个角落爆裂、嘶吼——那个懦夫,那个用他的脸在啜泣的男人。沸腾的血液涌进脑中,他的视线顿时遍染血红,随即是一道鲜亮的绿光,嘴里吐出毒蛇嘶鸣般的最终决断——

  

  “阿瓦达索命!

  

  他父亲的眼睛瞪大了一瞬,随即断电似的无神起来,身体如同剪了线的木偶跌到在地,屋内突然仅剩下一片黯淡的死寂。汤姆凝视着被抽去生命的人类的空壳,凶蛮的满足混杂着残余的怒火跳跃在眼底。

  

  “你……你……”

  

  祖父的声音掌掴一般冰冷地拍在脸上,他转过头,对上了老人震惊的视线。里德尔先生一个猛扑跪在儿子了无生气的身体旁边,却是察觉他的确已毫无悬念地死去了,绝望的呜咽从嗓口低低溢出。他抬起头,里德尔在他的视线里不由得往后蹒跚了两步。

  

  “你是一个恶魔。”他沉声喃道,而汤姆只是盯着他。

  

  “怎么了,我刚刚听见——”汤姆不经细思便将魔杖对准出现在门口的伊莉莎·里德尔,不出一瞬,她便同样空洞而死寂地伏在冰冷地面上了。他忽然听得一声咆哮,某样锐利而坚硬的物什撞向他的脸颊,心底的火星便再度燃烧起来,直直烧进他暗红的眼眸;杖尖终是寻到他的祖父,完成了最后一桩谋杀。

  

  他粗重地喘息着,视线环顾四周。突然间这一切都非常、非常、过分地安静了,就连窗外风雨的呼啸也模糊远去了几分。汤姆的双手颤抖起来,紧攥紫衫木杖柄的指根被骨头撑得煞白。

  

  他们都死了。他不——没有时间了——他得马上离开,他得马上逃走——

  

  汤姆艰难地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不,他必须冷静思考。木已成舟,之后的路必然如履薄冰,他已再负担不起任何愚昧与错误。他必须确保这里任何的线索都引不到他身上。

  

  莫芬·冈特。

  

  他睁开眼,凝望向高而窄的竖窗,密集的雨珠一波一波凶残扑下,在玻璃上撞出无数碎裂的声响。他再没看一眼地上那三具了无生气的尸体,一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离开了府邸。无人得以留意到他的行踪,只有木屋窗沿上藏匿的老园丁的一双惊惧的眼睛,始终望着屋宅的方向。




——tbc——




感谢看到这里的小伙伴们!


文中的诗是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130首,用的是辜正坤先生的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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