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里德尔×原创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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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UrbanRoseF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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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遗留之人
我阖上眼睛,爱与伤痛便也一并离我而去了。
>>>
这是一片安宁之地。
起初,我什么也感受不到。仿佛正漂浮于虚空,无论是重力所致的恒定与踏实,还是脸颊悄然淌过的微风,外界的一切都被隔绝在感知之外,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空无。
被虚空环抱的感觉就像是置身于天国,一个免于任何邪念侵扰的极乐之境。我就这么沉沉浮浮、似睡半醒地飘摇于其间,仿佛游走于梦境的缝隙,意识的边缘,仿佛一个凝固的黄昏。
在梦中,我瞥见许多色彩。蔚蓝与明黄,草绿与铅灰。更多时候,我只梦见最艳丽的红。
而正因为此,当我从梦中醒来时,周身的虚无便在我的眼中化作了铺天盖地的漆黑;一刻不停地畏缩在我的指尖,涌动着、窥伺着、包裹着我,漫无止境,无法触及,却毋庸置疑的漆黑。
我试图抬起手,却无论如何都没法感觉到手臂的存在。
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闻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于是,原先这无知无觉的安宁露出它的爪牙,成为一座将我禁锢的牢笼。
恐惧如从天而降的一滴冰冷的雨滴,从我的身体中无声滑过。梦醒之后,我第一次感到如此鲜明的情绪攥住了我的内心——如果我感知不到周身的世界,如果外界的一切都无法触及这座幽暗的牢笼,那么我是否还存在?我是谁?我又如何知道,我确实是我自己?
恐惧开始肆虐,泛滥,它将我的意识侵蚀。
我的名字是阿里亚德涅·德·莱昂科特,我说。我的声音顷刻间被这漆黑的真空夺去了,可我至少还拥有这个名字。这叫我心下笃定不少。
在无垠的黑暗里,我一遍、一遍地这么向自己低喃。我无法挽回的事物已不计其数,我不想连自己也失去了。
就这样,在我深不见底的幽暗的牢笼中,在我绵延不息的梦境中,我回忆着我是谁,也哀悼着除此以外已然丢下的一切。
渐渐地,我累了。我不知道时间的法则是否同样运作于这片虚空,但我不难意识到,我已经停驻于此地颇有一阵子了。
我想,不如试着问问看吧,即便我无从知晓是否有谁在这黑暗的彼端,能够带给我问题的答案。
于是我向黑暗提问:我这是在哪里?
而黑暗回答:我不能告诉你。
你是谁?我问。
我即是时间。它道。浩瀚的漆黑宇宙随着它所揭示的真理震颤起来,宛如一声臣服的附和。
时间的守护者,我暗想。
我又问:我已经死了吗?
是的。守护者回答。
我蜷缩起身子,企图回避虚空的注视,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密不透风的黑暗涌动在我周身的每一个角落,叫我无处可逃。于是,我退往了我的内心深处;在思绪编织成的暮光中,我再度与梦境的国度交汇。
这就是死亡吗?这看不见尽头的孤寂,消磨一切生机的昏黑……何等、何等的可怖啊。我想起一个灰色眼睛的少年,我想起那个有着赤红眼瞳的男人。我不由得感到心碎,我知道他们同样也死去了,我知道他们此刻也和我一样,孤身一人地被囚禁在他们最深的恐惧之中。
我梦着,却也前所未有地明晰地回忆起来。我想知道,那个红色眼瞳的男人,人们是否已经发现了他的尸体?在那条漆黑
(永无尽头的、无边无际的漆黑)
而空荡的走廊里,我丢下他离开了。我想知道,人们是否会为他的死而欢呼?
这个念头让我感到一阵悲伤。
于是我再度回归到我的内心,回到梦境那宽阔而恬静的河流里去。而守护者拥有无限的耐心和时间,他静默地候着。
当我从梦的大河中浮出时,已过去了很
(多秒很多天很多月很多年很多个世纪很)
久。我蓦地想起他的存在来。我开口问道:你会回答我的问题吗?
如果你想的话。他说。
我轻声道:我成功了吗?
如同五只脆弱的飞蛾,这简单的问句从我的唇齿间振翅而出。
你折断了你的魔杖,守护者回答,你打破了循环。
即便我已失去了实体,我还是啜泣起来。
为何即便在死亡之中,我仍能感到回忆中的一切灼烧般的痛楚?安宁全然不复存在,极乐已然化作炼狱。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低喃。
又一次地,我做起了梦。在梦的温柔乡中,痛苦不会有立足之地。我的记忆如同一群纷飞迁徙的蝴蝶,遥遥地、轻盈地、一触即逝地落在我的脑海里,掠过镜子般光洁的河面。唯有在那里,我才能感到得以喘息的平静。守护者静默地候着。
数不清的年岁
(日月)
逝去,我仍不发一言。直到有一天,出于一种病态的好奇,我最终问道:在那之后,命运三姐妹怎么样了?
她们仍然存在。守护者简明地回答。
所以,我什么都没能改变,我说。在盘踞在我的胸口的无尽痛苦中,一缕压抑的惊惧悄然蛰伏其间。她们会再次找到我残缺的时间之『丝』……找到我……
你的时间之『丝』已经不再残缺,他道,我却已昏昏然睡去,在梦中,我又看到少年的面容,一副我几近遗忘的面容……
想要修好一样事物,往往需要先将其毁坏。不破不立,不是吗?
我醒过来。
什么意思?我问。
你折断了你的魔杖。你修好了你的时间之『丝』。
想要从湍流而过的河水中打捞过往的记忆并非易事。总有些许的片刻和言语如水晶般令人心碎的透彻和清晰,但更多时候……我隐约记得红色,却无从得知为何这个颜色对我来说如此重要。
光是回忆就几乎耗尽了我的力气,但缓缓地、闷闷地,最终,在我临死前的情景终于晦暗而恍惚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折断了自己的魔杖。我的魔杖的杖芯是我的时间之『丝』,它曾被
(被某个人?我早已忘却。)
切断……我强迫自己集中其注意力。它曾被剥离出我的存在,而我折断魔杖的瞬间,存于其内的这一小段时间之『丝』想必也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即便是现在,它仍在殷切企盼着,找寻回归来处的时机。”
原来如此……它再次与我残缺的时间之『丝』联结成了一股。在生命的尽头,我的时间终于得以完满。
可是已经太晚了,我低语。
守护者告诉我:永远为时不晚。
我已经不敢再轻易做梦。每一次任由自己沉溺于梦的温暖的河水中时,我总能感到属于自己的一小部分正几不可察地、悄无声息地消逝,离析。我想要留在这里。我想要回忆起来。
(我想忘记一切。)
但这吞噬天地的黑暗是如此可怖,蔓延全身的痛楚是如此尖锐,哪怕事到如今我早已失去了哀悼的理由。
给我讲个故事吧,我向黑暗请求。
很久以前,有一个邪恶的国王,守护者说道。国王豢养着一只怪兽。他把怪兽藏在一座迷宫里,但有一天,一位英雄来到国王的国度,欲将那怪兽讨伐。国王的女儿爱上了英雄,她送给他一团毛线,因此英雄得以循着线的指引走出迷宫,来到她的面前。
有了她的帮助,英雄击败了怪兽。她随着英雄一同登上舰船,踏上回家的旅途。他们沿途停泊在一座岛屿,共度一夜。
而当太阳升起,英雄却将仍在酣睡的公主永恒地抛弃在了荒岛之上。
你擅自操纵了她的时间,我道,忽然回忆起来。他没有作声。为什么?
我有些好奇,守护者说。
自打我在时间的牢笼中苏醒的那刻起,这是我第一次感到愤怒。这群傲慢的、冷漠的神明,这群空有其表的伪神,凡人在他们眼中不过是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棋子,是博弈中随意割舍的筹码,至于人类的悲欢离合,他们既不关心,也不在乎。
我很后悔,守护者说。
在这片时间无尽延伸之地,我回想着他所告诉我的一切。我相信他。
你帮我打破了循环,我说。
没错,守护者道。
你是怎么做到的?
在你的生命行将结束时,我从另一个人那里借来了一段时间之『丝』,并将它给予了你。一分钟。
我细细思考着,回忆着。在我临死前,他给予了我足够的时间,而因此我终得以想清打破循环的方法——那是在此前无数的循环中,无数个瘫倒在墙角的我所不曾拥有的时间。
你是问谁借来的?我问。
黑暗静默着。
我平躺在思绪的尽头,躺在与虚无的海交错的岸边,合上眼,任由梦与回忆的浪花一遍遍叹息地漫过我的周身,直至我再也分不清梦境从何处开始,回忆由哪处终结。
如果你想的话,你也可以回来,守护者告诉我。无数个世纪
(分钟)
过去。
我已经死了,我说。
的确。可你并非未曾回来过。
就这样,像是飞蛾成群地扑向火光,我的脑海中缓缓浮出一段又一段尘封的记忆:我想起一条被彻底遗忘,荒凉至极的街道。我想起胸口撕裂般的疼痛,我想起自己从街心消失——
(我想起无边的黑暗)
——我想起自己在一间陈旧的房间中醒来,围绕在周身的众人面庞显得熟悉又陌生。
我还想起,正是在这间房间里,有人告诉我,
(但那已经是几十年后的事了,不是吗)
正是在那个消失的瞬间,我的时间与命运分裂成了两股。我死去了,却再次醒来,复而踏上了命运之『线』所指引的道路。
而第二次的死亡,则将我带来了这里……
我要回到哪里去?我问。
你打破了循环,你的命运之『线』便随之消散殆尽,守护者答道,但你仍拥有你的时间。毋庸置疑属于你自己的,全任你支配的时间。
我可以再次活下去。我可以回来。
但有什么用呢?他
(谁?)
永远都不会出现在那里了。我再也见不到那张我曾深爱、如今却已遗忘的脸庞。
我眨了一下眼睛,我沉入了梦的长河。
可即便在梦中,我也无法再留住那往昔的安宁。我的梦中满是忧虑和不安,我梦到了这漆黑的茧之外的世界。
我已在黑暗中停滞了那样长的时间,以至于单是和外界有关的念头都令我感到惧怕。太多光亮,太多昏黑,数不尽的担忧与失落、悲恸与死亡,条条尽是危路,处处皆为感伤。比起这样一个世界,自然是这无穷的黑暗的庇护更好一点吧?一切都毫无知觉、了无生息,而我唯一的伤痛,则被隔绝在遥远的时空之外……
我就这么长久地沉思着。
一亘古。一时辰。
一须臾。一世纪。
守护者静默地等待。
我想回来,我说。
我尚未忘记我是谁。
我记得我很勇敢。不知为何,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黑暗中没有痛楚也没有悲伤,但同样地,黑暗中没有生命,更没有爱。我不属于这里。
黑暗仿佛叹息了一声。
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迟疑了一瞬,从脑海深处找寻出我守护至今的记忆,那些幸存下来的最鲜明、最清晰的记忆。只要我凝神细思,我几乎能想起他们的脸庞。在我来到他们的世界的时候……有些事变得不一样了。我是说,和我在书中读到的时间线相比。
我想着未曾听说过的一对金银挂坠盒,想起死去的名为奥莉芙的女孩,想起未曾被谋杀的身着粉裙的夫人,想起未曾被绑架的奥利凡德。这是为什么?
当你向池塘中扔进一枚石子,无论这是多小的一枚石子,它所激起的涟漪会随着向外的辐射而逐渐扩大,守护者答道。你在过往的存在,已然改变了未来。
不是的,我说,哪怕在我来到那个世界之前,有些变化就已经发生了……
黑暗不再作答。
我的脑海中倏地有个画面闪过,一段晦涩而怪异、却又安静而美丽的记忆;在那个不属于我的时代里,我看见一对男女在细雨中漫步于湖边。我绞尽脑汁地想着,试图回忆起他们的姓名。
拉文克劳和斯莱特林,我说。
在你消失之后,守护者告诉我,斯莱特林意识到他已爱上了她。就在那天晚上,他生出了创造双子挂坠盒的念头。
我于是意识到,是她的魔法——与我的血液紧密相连的魔法——将我带到了那个时代和瞬间。她仍旧快乐的那段时光。
我以为我离开之后,过往的一切都会随着我的消失而恢复原样。我以为什么都不会改变。我说道,紧接着又补上一句:勒夏特列原理。但我已记不清自己是从何处听说到这个词语了。
改变过去,就会改变未来,时间的守护者只是这么直白地告诉我。
毫无征兆地,悲伤的洪流将我淹没。
到头来,我本是可以拯救他的。
(谁?)
如果我留下来,如果我不曾离开。他
(谁?)
说得没错,他一直都不会错……未来从不是固定的,到头来,最终还是我们自己的意志决定了一切……
我随着悲伤的漩涡愈陷愈深。时间的守护者想必意识到我已再没有话想说,他的黑暗包裹着我,带着我离开了。
恍如一张帘幕从这无边的黑暗上方揭开,原本渗入幽暗深处的重量不复存在,它便不再是死亡的黑暗国度了。它成为睡梦的影子,轻轻披在了我的身上。
>>>
“阿里!你要迟到了!”
我在养母的喊声中一个激灵猛坐起身,目光扫过床头柜上的电子钟面。
……什么情况?
我伸手将闹钟抓过来摊在手心,将信将疑地敲了两下钟面,期待着静止不动的数字能再次运作起来。然而没有,时间就这么定格在了4点43分。
我骂骂咧咧爬起身,踉跄着从床上跳下,从地上的衣服堆里翻出一条牛仔裤,好找到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我气急败坏地将它从后袋里抖出来,手机便颇为不慎地砸在了地上。我顾不得太多,忙拾起来捏在手里,翻起屏幕看向右上角的时间。
上面显示的则是:8点50分。
于是,手机再次哐的一声砸在了地上。我又骂了一句,直奔厕所而去。二十分钟,一柄被扳坏的牙刷,几根肿起的脚趾,以及不下二十句脏话之后,我成功安全抵达了校车。司机很贴心地提醒我,大约再过17秒,我就只能看见大巴绝尘而去的影子了。
我长舒一口气,瘫在椅背上,迷迷糊糊地合上眼睛,徘徊在睡意的边缘——
随即我靠近空位那侧的手臂就被重重一顶,我当即醒过来。
“嗨。”我懒洋洋地招呼。
“嘿,是谁在你运动鞋上拉屎了吗?”我最好的、也许是唯一的朋友安娜一屁股在我身旁坐下。我定定看了她一眼,心里诚挚地希望她的话并不是字面的那个意思。
我耸了耸肩:“噩梦而已。哦对了,我把那套书看完了……”
我正等她对此有所表示,却只见对方不解地瞥了我一眼。“什么书?”
“我……”我的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我蹙起眉,却再也回忆不起来方才我究竟冒出了什么念头,“我也不太清楚。算了。”
“怎么,还活在梦里呢?”安娜咧嘴一笑。
“嗯……”我有些支吾,“有可能。”
(黑暗)
我打了个哆嗦。能让我到现在还有些浑浑噩噩,想必是个十分恐怖的噩梦了。我试图回想梦的内容,却如同追捕一道影子那般徒劳无获。
我强迫自己压下心底渗出的一丝担忧,将注意力转移到一边仍在闲扯的朋友身上。
“——我当时就火了:‘你有种打我啊!’然后他说——”
“等等,你在说什么?”
“唉,你专心点行不行?”她恼火道,“我在说今天早上在公交车站碰见的那个超级没礼貌的家伙,他过来问我有没有看见过一个他认识的女孩。”
“这有什么没礼貌的?”
“反正,我告诉他我不知道,他好像就生气起来。我就问,他是不是在找他的女朋友,可他就这么鄙夷地瞥了我一眼,什么也不说地走了。”她翻了个白眼,“真的假的,还有这样的人?”
“这个么,”我说,“可能他比较赶时间。”
“哼,难怪她抛下他走了。”她愤愤地嘟囔。
毫无征兆,全无来由地,仿佛伴随着一道冷光,这句话在我的心中尖锐地划开一阵难以言喻又无可比拟的悲伤,轻易地将我嘴角的笑意削去了。我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
安娜注意到我陡然的低落,出声关心道:“嘿,你还好吗?你看着有点……”
“我没事。”我说。
“真的没事?我知道今天是……”她没继续说下去。就着她拖长的尾音,我倏地一个激灵,赫然想起今天的日期来:八月二十三日。我父母的忌日。
“嗯,真的没事。”我告诉她,尽力掩饰心中愈发强烈的不安。在她提起这件事之前,我竟全然未曾意识到这一点。我这是怎么了?明明才过去的三年,我怎么可以就这么随随便便把他们给忘了……?
可当我屏住呼吸,曾经伴随着他们的记忆每每涌出的悲痛,此刻却没有一丝如期造访的迹象。诚然,他们的离去曾在我的心口留下一道鲜血淋漓的创伤,可如今,这道我曾坚信是难以愈合的伤口竟已不再会一刻不停地撕扯、灼烧我的胸口,而不知何时淡化成了一阵隐约而遥远的钝痛。
我仍深深地思念着他们,却已不再为他们的逝去而心怀哀伤。
(可是,又是为什么,此时此刻,我仍仿佛在为谁而悲悼,而默哀?)
这是件好事,不是吗?可我心中的不安仍未褪去,好像有什么事情……什么别的事情……藏匿在我脑海深处的黑暗中的……
咔嚓。
我吓得差点蹦了起来,安娜在我身侧发出一声痛呼,原来是我的手肘不小心戳倒了她的胸口。我无暇顾及,只感到心脏疯了似的一个劲撞击着我的肋骨;我瞪大眼睛环顾四周,像只惊慌求生的野兽。
“怎么啦?”安娜惊道。
我无从解释这顷刻间便吞噬了全身的恐慌,花了好一阵子,我才总算找回开口说话的力气。我哑着嗓子勉强挤出几个音节:“那个声音——”
咔嚓。
“对,我也听到了。”安娜道,眉头几乎拧成一块。我愣怔地瞪着她;在往年,这天发生的怪事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人能感知到。我们双双回头朝校车后排看去,想要找到声音的源头,却只见一个瘦高的年轻人正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剪着剪指甲。
咔嚓。咔嚓。
我赶忙移开目光,安娜则恶心地皱起了鼻梁。“呃,我今天怕是一整天都吃不下东西了。”她咕哝道。
直到校车驶进校门,我都没再说话。
校园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平常,不过这本身就是件十分不正常的事情。我坐立不安地等了一整天,想看看今年的忌日,上天会给我带来怎样的光怪陆离的体验,可这风平浪静的表象无论如何都没有一丝破裂的征兆。我想不明白,甚至愈发有些害怕。时至今日,我竟开始将这一天的幻象视作理所应当,乃至期待起它们的降临了——但偏偏,在今天,什么都没有。
今天的一切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普通。铃响了我便去上课,听讲时记记笔记,下了课就在走廊里晃荡,但这一切、这充斥着稀松平常的全部,在我的眼中却有种无从摆脱的错位之感。每当我和同学擦身而过,看见他们牛仔裤和T恤的穿着,听见他们关于昨晚电视节目的闲聊,我都难以抑制地开始恍惚,却绞尽脑汁也说不清这究竟是为何。我看到有人费力地——用手——搬起某件体育器械,心下却无法理解这幅景象究竟怪异在何处。
我的焦躁在中午的代数考试达到了巅峰。我直愣愣地盯着老师分发的试卷,脑子已经融化成一团浆糊。一串一串细细小小的符号和名词在我的眼前游走,简直如同外星文一样不知所云。
但这怎么可能呢?我不可能不记得今天有考试,我明明昨晚还复习过……
吗?
我试图回想起昨天的事情。所以昨晚我做了些什么?
(黑暗)
我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埋头看了一整晚的微积分课本,可那段记忆……却如同被时间洗刷了数遍,显得遥远、苍白,而失真。
但那只是昨天的晚上。我到底怎么了?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还剩十分钟!”
最后交卷时,我只在姓名这一栏填上了回答。
>>>
午休的时候,我一个人坐着。
学生们的闲谈笑语照旧在我的周身此起彼伏,我没什么胃口,便并未打算从食堂的饭菜间拿什么吃的……却唯独拿了一样东西。
我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苹果。
“阿里?”我抬起头,看见安娜将餐盘在桌子的另一边放下,与我面对面坐着。
“嘿。”我向她打招呼,庆幸有人能让我短暂地忘却萦绕着整个上午的不安,“考得怎么样?”
“得,别提了。”她翻了个白眼,“第五题做到一半,我已经开始在卷子上画画了。我正式将其命名为驼鹿头鸡身兽。不是,唉,我说真的……”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不免感到有些困扰,“我的老师明明说这次考试非常简单。”
她意味深长地向我晃了晃叉子。“数学的黄金法则:如果你觉得很简单,那一定是你做错了。”
我强笑一声,将手中的苹果放下。当我再次抬起头,却见她正以一种好奇的神情打量着我。“干嘛?”
“你去接发了?”她唐突地发问,“还是说,在我转了一下头的功夫,你的头发就长了那么多?”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捋了一下我的发梢。我的卷发几乎已经垂到了我的后背,难道本来不是这样的吗?不过,这么一想,好像……
不安再次箍住了我的脊梁,让我浑身一僵。
“我也不知道,”我耸了耸肩,“可能是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我就知道这玩意不太对劲。”她说,郁郁寡欢地搅着盘子里的炖菜。
“你每天都这么说。”我嘟囔,“我真服了你,那你就别吃了呗。”
她向我做了个鬼脸,拾起我的苹果咬了一口。“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你既没钱买好点的午饭,又没耐心自己烧菜,不是吗?”
“很对,很对。”
她把苹果抛给我,继续谨小慎微地和面前的炖菜博弈起来;她挑起一小根西蓝花抿了一口,当即夸张地干呕一声,万念俱灰地把餐盘推到了边上。我把苹果递还给她,她朝我感激地笑了笑,张大嘴又啃了一口。
“你爸爸还好吗?”我问。安娜的父母已经离婚,不过她每隔一个星期还是会去她爸爸家里住一个周末。
“老样子啦。”她耸了耸肩,“就是,很安静,
(无垠的黑暗中万籁俱寂)
你懂吧?”
我没有答话,只是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掌心的疤痕,一边听安娜念叨着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翘掉足球训练,就可以溜去冰壶的社团玩。
“……阿里?”
我抬起头。她正睁大了眼睛望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答些什么。我不好意思地开口:“抱歉,安,你刚说什么?”
她显得有些局促,挪了挪身子。“我在问你,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她并没有因为我方才的走神而生气,这是个不好的兆头。“关于我……搬家的事情。”
我登时感到心底一空,仿佛五腹六脏都往下落了几分。我跌跌撞撞地从思绪的迷宫中找寻出一条通往现实的路径,好将心思完全放在此时此刻,以及这个我仅存的、唯一的朋友三秒前告知我的万分不幸的消息上。“你要……”
“不是我自己想搬家的,”安娜难过地说,“但我妈妈新找的工作在更北边的地方。她昨天才告诉我,对不起,没能早点告诉你这件事……”
我的大脑仍像睡着了似的麻木。“你什么时候走?”
“下周。”她满怀歉意地告诉我,见我仍旧一声不吭,赶忙急着补充,“真的真的对不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阿里,你知道我会非常非常想念你的。”
我的嗓口被什么无形之物阻塞着,以至于连张口都是一件难事。
“我也会想你的。”我低声道。她捏了捏我的手心。
“我们还会保持联系的,对吧?”她轻快地向我保证。
我点点头,却没有说话。她的言语不经意间再次触碰到了那个蜷缩在内心深处的空洞的伤口。它就这么似有若无地悬于我每一道的思绪的边缘,本就尚未完全愈合,如今更因安娜的离开而再次隐隐作痛。
永远都是这样,我总是那个被抛下的人,一次又一次,每一个人的离开都如将我的心剥去一块那般疼痛。先是失去了我的父母,又是我最好的朋友,又是……
那难以言明的创伤再次抽痛起来。
我早已习惯孤身一人。有时,我甚至更情愿如此,因为当你只剩下你自己的时候,便不必再去向他人伪装。可不知为何,我坐在这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食堂里,凝望着又一次无力挽回的别离,目送着又一个渐行渐远的友人,却只感到一阵此生前所未有的孤独。
——TBC——
想不到吧,我还没坑。会努力把(下)和后记翻完的!
感谢看到这里的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