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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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P翻译】Pretending to Live · 第二十五章(下)

  • 汤姆·里德尔×原创女主

  • 原帖地址:https://www.fanfiction.net/s/5930349/1/Pretending-To-Live

    作者:UrbanRoseFall


第二十五章 遗留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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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奇怪了,你说是不是?”黄昏时,我和安娜一同走出校园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问我。

  

  “什么?”我正低头整理书包里的课本,只是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这么多猫头鹰。”她道。我猛地一下直起身,顺着她指向灰暗天际的手指看去。只见一只黄褐色的大鸟优雅地从高空滑翔而过,另有两只紧随其后。“它们应该是夜行动物才对吧?”

  

  “怪了。”我附和道,视线却仍牢牢追随着猫头鹰飞过的天空,仿佛在期待着某个绝无可能发生的画面。

  

  公交车驶入站台,安娜忙跟着拥挤的人群挪着碎步向车门走去。她回头一瞥,见我还愣在原地,便高声招呼我:“你不回家吗?”

  

  “我今天走路回去。”我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随即意识到她可能会以为我是在责怪她,便补充道,“我今晚给你打电话,好吗?”

  

  我目送着公交车从视野中消失,转过身,拖着步子慢吞吞往家的方向走去。

  

  在清澈而微凉的空气中,秋日的气息已然渐渐浓烈。与夏末的凉爽不同,秋天的空气的寒意是能渗进骨头里去的。

  

  我双手抱胸,裹紧外套,时而停下脚步,意味不明地盯着飞驰而过的车辆愣怔半晌,随即又摇摇头,强迫自己继续向前走去。

  

  我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这种感觉如秋日的降临一样明晰地展露在我的眼前。这难以捉摸、不可理喻的变化仿佛能将我体内的每一根骨头、每一滴血液制服,只留下无尽的厌倦和疲累。我明明很年轻,几个月后堪堪年满十七岁,可无论是我的胸口,还是我的思绪、言语、灵魂的深处,都涌动着某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的事物,正一刻不停地拖着我下坠、迷失。我原以为,如此的倦意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才会最终造访一个人的心灵的。

  

  是因为这淡淡的金色阳光太过明亮吗?还是草丛间呼啸而过的风太过刺耳?我感到我的全身都脆弱不堪,仿佛任何轻微的触碰都能叫我当即碎散、消失在空中,仿佛任何一个消息、一句话语都能伤我至深。仿佛在那个不复存在的曾经,我早已确实被谁深深地伤害了。

  

  但足以没过其余一切的情感唯独只剩下一种:我累了。我想闭上眼睛,自此一睡不醒,直到无数个世纪从我的睫毛上掠过——

  

  (我想投入梦的温柔乡)

  

  ——可与此同时,我想勾起唇角,我想放声大笑,我想嚎啕大哭,因为雀跃和宽慰在我的心中交织,因为哪怕过去难以计数的日月,我仍站在这里,呼吸着此间的空气,行走于大地之上,我仍活着——

  

  我倏地顿住脚步。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念头?

  

  我阖上双眼。我拍打着环绕周身的密不透风的黑墙,我想记起来,可

  

  我的思绪

  

  却一点一滴地

  

  融进了

  

  深渊的

  

  漩涡

  

  我猛地睁开眼睛,深吸进一口气,近乎气短地大口喘息着。冷汗一瞬间便覆盖了我的全身,我的心跳声在胸口与颅腔内回荡如雷鸣,仿佛我体内的器官一齐窥见了终结的时刻在我的头顶低悬,而不顾一切地想要甩开它的追猎,逃离它的爪牙……

  

  即便我的手脚仍旧发软,我继续向前走去,尽可能地不去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情。我只是深深呼吸着夏秋交替时冰凉的空气,目光直直落在正前方苍白而朴素的街道上。

  

  紧接着,我的余光里闪过一抹鲜明的色彩。

  

  我的视线迟疑地向这非比寻常的景象扫去。而就在目光与那一小簇色彩相交的刹那,我蓦地停下了步子。我怔怔地看着它。

  

  那是一朵花,被人别在旁近一座公寓楼前的铁门栅栏之间。它的花瓣形似一枚简单大气的七角星,被铁栏框在小小一隅的空间里,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艳丽的深红。那是一株圣诞花。

  

  仿佛有一圈透明的涟漪从我的周身漫过,我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走上前去,抬手轻轻抚摸着它绯红色的叶片。细软的绒毛迎着我的指尖,如同一张天鹅绒。我最喜欢的花。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从我的血脉间疾驰而过:喜悦,哀伤,愤怒……爱意。

  

  我不明白为何会有如此纠缠的情绪在我的胸中膨胀,也不明白为何我的心脏再次开始怦然狂跳,快到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我轻轻勾起食指,小心翼翼地将花束从铁栏间取下。但令我没想到的是,竟有一根红线系在它的花茎上,细长而坚韧,延伸向不知何处。又是一阵汹涌的情绪从我沉寂的心底传遍全身,缠绕住我的四肢,激得我的心跳愈发强烈,只是这回,这一切反应却是出于恐惧。

  

  我到底怎么了?我试图稳住触向红线的手指。这只是一根在普通不过的毛线而已,根本没有什么好怕的。

  

  我蹙起眉,扯了扯花茎上的红线,余光里忽然瞥见另外一抹红色,一圈一圈安静地盘绕在我脚下的石砖地面。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这根红线似乎正沿着街道无限地向远处延伸,复而在前方的街角拐了个弯,朝着家的另一边消失了。

  

  我犹疑了一瞬。我心知顺着红线绕远路实在是件再傻不过的事情,更不必说还有几分危险,只是……

  

  我低头看向被我柔柔握在手心的鲜红的花朵。

  

  随后,我捏住红线一拨,一绕,将它环在手腕,抬脚朝它所指引的方向走去。

  

  我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红线一圈一圈缠上我的腕间。周身的一切都悄无声息,连我心中涓涓流淌出的绝望也是寂静无声的。我不顾一切地将细线攥紧在手心,好似一个盲人抓住了唯一一丝微微闪烁的光明的希望。我仿佛仍旧身处在昨夜的噩梦之中,仿佛仍旧在那片无边可怖的黑暗里踽踽徘徊。得有一个人,我多希望有个人能找到我。

  

  可谁会在这里找到我呢?

  

  缠绕着我的手腕的毛线愈发厚重,已经近似一道枷锁,可我还是随着它闷头前行着,直到我回过神,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条被彻底遗忘,荒凉至极的街道。

  

  这是一条极不显眼的街道,它的模样和途径的路几乎没有一点区别。沿街而建的公寓楼破旧而黯淡,灰暗的砖块只比远方的天空稍深了几度。两三只野猫游荡于暗处的狭缝间,唯一鲜活的路灯闪闪烁烁亮起朦胧微弱的光。

  

  想必不会有任何人会因什么事而造访这样一个萧瑟的地方,但即便心知如此,我还是跟着红线朝其中一栋低矮的房屋行去。我蓦地站定;我想错了。

  

  我的视线投向远处的青年。他正坐在大门前的台阶上,低着头;从我当前所在的位置看去,只能隐约分辨出他深色的头发和苍白的皮肤。

  

  我已不再循着线的轨迹前行。如同被一股亘古存在的力量牵引着、呼唤着,我朝着那个古怪的少年迈步走去,直至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少年身着一套纯黑的西装,几乎与周身黯淡单调的景色融为一体;他的指间拨弄着一根细线,自红线迸发而出的亮丽色彩便成了他身上唯一的一抹颜色。无需去看,我便知道这是我手腕间的毛线的尽头。

  

  他抬起头,我方才发觉他的相貌十分英俊。不知为何,我的心中却不曾为此感到分毫惊讶。他的瞳色呈现出一种浓厚的深灰,宛如风暴前夕翻涌的云层。那双眼睛寻到了我的;他的视线好似有千钧重,含着一种近乎凶猛野兽的专注和洞悉。我与他四目相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这么几近肃穆地、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对方。

  

  一声低沉的雷鸣在远处的天际线炸响,打破了仿佛将我与我的思绪禁锢在原地的魔咒;我只感到脸颊一热,慌忙后退一步。少年的目光追随着我的动作。

  

  “不好意思,”我迟疑地开口,“我,呃,找到了你的线。”

  

  看不见的时间的河流汩汩逝去,他始终沉默着,凝视我的脸庞的目光却随之愈发沉重,我几乎可以感受到视线的重量压迫着我的面颊,感到河水的暗流推攘着我的身躯。最终,他开口了,嗓音之轻宛如一声低语。“谢谢。”

  

  我本应为他打破寂静而如释重负,可不知为何,我却更不自在起来。并非说我因此感到了不适,更像是一瞬无形的战栗,一阵在我的躯壳深处流窜而过的轻颤。

  

  他再次出声时,视线仍旧紧锁着我的:“是时候,我所拥有的该归还到我手中了。”

  

  他似乎细细斟酌、权衡着出口的每一个字,可不知为何,他的语调倏地莫名触怒了我。我只觉得后颈的汗毛都倒立起来,毫无来由的暴躁驱使我的抱怨脱口而出:“要不是你随随便便在大街上乱丢毛线,它早该回来了。”

  

  青年的嘴角缓缓勾起,露出淡薄的笑意。“也许吧。”

  

  我又端详他片刻。“我……”我不甚确信地试探着问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顷刻间,他的微笑消散得全无踪影,像其余一切色彩一样,被周身这惨淡灰暗的街景抹去了。“你觉得是吗?”他轻声问我。

  

  “就是……”我再次犹疑不定地踌躇了半晌,“……算了。”

  

  我强迫自己转过身,可未等我走出几步,却又听见少年从我身后传来的呼唤。“你依旧连着我。”

  

  我的胸口仿佛被骤然一击,我陡然一旋身,冷不丁地感到气短起来:“你说什么?”

  

  他面上的神色晦涩难辨,只是沉默着示意了一下将我们相连的红线。我缓缓吐出一口气,心口的某处却莫名开始隐隐作痛。

  

  “啊。”我说,压下心底涌出的一阵匪夷所思、幼稚至极的失落。我正欲将手腕从红线间抽出,少年却先一步出声阻止了我的动作。

  

  “没事。”他道。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剪刀,将两片刀刃抵在垂于我们双手中间的丝线上,只需轻轻合拢手指,这根纤细的红线便将彻底断开。将我们二人断开。

  

  “等一下!”

  

  他讶异地应声抬起头。我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喊了一句什么,只觉心脏在胸口突突直跳,几乎要冲破肋骨和皮囊的牢笼。我不明白为何我不愿这个奇怪的少年斩断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也想不清随着脉搏瞬息之间便根植在全身的苦痛源自何方。我明明不曾经历过这样的情感,在过往的人生年复一年、年复一年

  

  (的黑暗中)

  

  他的神情几不可察地柔和了几分,视线描摹着我面上浮现出的挣扎的神色。他在台阶上垂眸望着我,灰色的眼瞳在笼阴影里,显现出一种幽暗湖底般的深邃。他将剪刀从丝线上移开。

  

  “你不相信我吗,阿里亚德涅?”他低喃。

  

  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意外他知道我的名字?我近乎绝望地注视着他,将漫长的乞求和希冀倾注在这一个目光之中,一个尘封已久的问题的答案,一段遗落多年的记忆的回声。他从容地、坚定地回望着我,于是,我缓缓点了点头。

  

  他再次抬手,视线却一瞬也未离开过我的眼睛。剪刀的刀刃映照在稀薄的阳光下,一道银光闪过——

  

  咔嚓。

  

  ——纠缠的红线也好,长眠的黑暗也罢,就这么一并碎散在了风中。

  

  无数种色彩。万千片天际。数十张脸庞。如同漫天飞翔的鸽群落在高塔之上,被黑暗中的梦境冲散的记忆碎片呼啸着聚拢、融合,如同白日般在我的脑海中熠熠燃烧,耀眼得我不禁朝后一个趔趄。

  

  愤怒爱意恐惧希望急切憎恶孤独渴求爱意爱意

  

  又该如何分清它们的边界,追溯它们的起源?

  

  但一瞬之后,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一切都已不重要了,因为我正仰头望着这世上唯一重要的一件事,唯一在意的一个人。

  

  我的心像鸣唱的小鸟,振翅高飞。

  

  我哑然望着他。仿佛一张面具悄然从他的脸颊上滑落,抑或是遮蔽在我眼前的帘幕终于得以掀开,少年英俊而陌生的样貌顷刻在我的脑海中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我曾如此深爱之人那满是倦意的,严肃而紧绷的面容。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直至在我的身前几步站定。

  

  “汤姆。”我轻声呼唤他的名字,一时间有些言语不能;纷杂的思绪与万千个疑问簇拥在我的舌尖,喧喧嚷嚷反倒堵得我什么也说不出口了。最终,我只是沙哑地挤出一句:“到底是?”

  

  “时间。”他柔声回答,这个字眼恍惚间仿佛在我们周身的空气中拨开一圈涟漪,使我动弹不得,“关于代达罗斯的理论,你说得没错,阿里亚德涅。”

  

  “我不明白。”我说。

  

  他显然预见到了我的回答,便继续解释:“当你将魔杖折断——”

  

  “你怎么……”我抿住嘴唇,汤姆便接着讲下去。

  

  “——寄宿其中的时间之『丝』便再次与你残缺的时间联结。但不仅仅是如此,不是吗?”他深深望进我的眼中,“你摧毁了你的命运。”

  

  “我打破了循环。”我低喃。

  

  “因此,与你命运相连的人们,也同样逝去了。”

  

  我愣住了,大张着双眼瞪着他,一时间难以听懂他所讲的话之后的深意。一阵寒风猝然从我们的脚边涌起、盘旋,我不得不将发丝从眼前拨开。我迟疑着问:“可是……你还在这里。”

  

  他注视我良久,最终开口答道:“没错。”他的语调轻柔。“看来,我依旧与你相连。”

  

  他最末的字眼像一颗玉石清脆地滚落进我的脑海深处,我恍然间回到了那段飘荡于黑暗牢笼中的日子,想起那永无天日的噩梦中,曾上演过的一段悄无声息的对白。

  

  在你的生命行将结束时,我从另一个人那里借来了一段时间之『丝』,并将它给予了你。一分钟。

  

  “时间。”我低语道,“是你。时间的守护者问你借来了……那段……”

  

  我忽然明白过来这意味着什么。我想起那无限空洞的黑暗中足以将任何灵魂蚕食耗尽的孤寂,想起那如潮涨潮落般永恒不灭的折磨和痛苦。我不经意间所背负的顷刻尽数压在我的肩头,我不由得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那片黑暗——”

  

  “我知道,阿里亚德涅。”里德尔说。我定定地望着他,而他只回以一道空洞的笑容。“我知道。”

  

  就这样,记忆与现实的苦痛再次在我脑海中交叠。当我意识到他也曾遭受与我同样的苦难——孤身一人,飘摇难安,乃至不复存在——当我意识到,在这片虚无的黑暗与漫长的时间铺就成的荒原上,他甚至连我一度幸而拥有的那缕心知自己命定于此的慰藉都无从得到——我的心便被这莫大的悲伤击碎了。我多想将这一切从他的记忆中抹去,一干二净地揪出来,一口气抛到九霄云外,想严严实实地挡在他身前,保护他不再受这悲惨命运的诅咒和侵袭——一个源自我的诅咒,一个他绝不应得的丑陋、狰狞的终局。

  

  “我不想伤害你的。”我低声说,嗓音紧绷到近乎失声,“我原以为,这样一切就可以恢复原状了。我很抱歉。”

  

  他未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倘使现在,在被迫背负了我本应独自承担的一切之后,他决心转身离开,我会理解他的选择。可至少我还欠他一句解释,一份毫无保留的真相;如果他决心再次离开,我希望他临走之前至少能了解她——这个可悲又愚蠢,也确实在很久很久以前,曾全心全意、不顾一切地爱着他的女孩——我希望他至少能知道她真正是谁。

  

  “我出生在1993年,”我脱口而出,不敢有一丝停顿,他则缓缓蹙起了眉,“后来在一所公立学校上学,成绩中庸而且毫无特长。我以前拉过大提琴但是因为实在太烂一年以后就放弃了。我妈妈是药剂师我爸爸是摄影师但是三年前未来的你杀死了他们。还有,还有我不会魔法!”我倏地难以遏制地拔高了音量,心知这五个字已宣判了我的命运,一边却暗自怨恨着这不受控制涌出眼眶的泪珠,“我是麻瓜,我当了几乎一辈子的麻瓜,我选择离开的时候,无意但还是这么残酷地伤害了你,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够了。”汤姆说。我沉默下来,半是抽噎半是喘息地吸进一口气。他仍皱着眉注视着我我。我想,或许我已经耗光了他全部的耐心,或许下一秒他就会转过身消失在原地,可良久之后,他却依旧站在我的面前,目光里夹杂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挫败。随后,他轻轻开口:“你从没问过,我在第二挂坠盒里看到了什么。”

  

  我不免因这唐突的提问呆愣在了原地,纷乱四窜的思绪霎时安静下来。我瞪着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不想知道。”汤姆一针见血地指出。

  

  我心下仍是迟疑,便继续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他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我们已经离得很近,倘若抬起手臂,我已完全可以触碰到他的胸膛。我几乎下意识地想要退缩,可只需他的一个眼神,我便被彻底禁锢在了原地。

  

  “我在黑暗中停留了很长时间,”他温声说道,“很长的时间,以供我思考。”他直直望进我的眼睛,“思考关于你的事。”

  

  此刻,我跳动在胸口的心脏便宛如一道酷刑。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无论如何也无法越过心碎的苦楚将心中所想道出,便只是在脑海中低喃:你一定很恨我。

  

  仿佛听清了我无声的倾诉一般,里德尔平静地回答:“那时,我很愤怒,我以为是你背叛了我。我无法回到现世:我的命运已经消散,我的时间也与你相连。”他停顿了一瞬,“你不是不知道我最害怕什么。我从此被囚禁在那里,一个为我量身打造的地狱。所以,的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憎恶着你。”汤姆再次缄默了,仿佛在犹疑,仿佛后续的言语将耗去他无可比拟的力气。

  

  “你要知道,那时,我以为你还活着,”他轻声道,“我以为,就如你们所计划的那样,是你了结了我的性命。

  

  “我请求守护者带我离开,可他拒绝了我。我问他为什么,他便告诉我……你也一同逝去了。

  

  “我……”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地沉默着,艰难地斟酌着合适的字词,“……迷失了。”

  

  他的声音甚至轻于一声呢喃。我想起自己在黑暗中的漂流,想起那轻易便能潜入望不见尽头的平和梦乡的寂静……我必须咬紧牙关,逆着河流,坚守着我最后的记忆的巢穴,捍卫我那淡薄得一触即逝的存在。我想起,那是多么、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是悲伤唤醒了我。”他突然说道,眼底涌上一阵麻木而幽深的暗流,遮住了他眸中全部的光亮,在我心底唤起一阵冷到骨子里的惊惧。当他再次开口时,语调恍若一声自语的低喃:“我忽然意识到,死亡……它是何等微不足道的东西。”

  

  在遥远的过去,那个未来的、红瞳的他难道不曾与我说过同样的话吗?在离去之人和遗留之人当中……永远是后者的伤痛更深,至少,于他而言。

  

  但我其实不这么想。我总难免惊叹于离去之人的决心;我想他心中一定存有着一股温暖而坚韧的信念……因为归来始终是远比离去艰难得多、而可怖万倍的一件事。我想起黑暗中摆在我面前的两个选择……我永远记得,我究竟是如何汇集起此生里每一分毫的勇气,才最终给出了那个将我从那充盈着无限慈悲与平和的黑暗牢笼中解脱出来的回答。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仿佛看穿了我的思绪一般,汤姆轻轻告诉我,“正如我知道,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

  

  “但是为什么?”我近乎绝望地问他,“在我做出了这一切之后,为什么你还会想……”

  

  “你这个傻瓜。”他叹息道,语调温柔,于是,我的心在胸口又一次怦然跳动起来,“你想必早已意识到了。”

  

  我紧紧阖上眼睛,恍然间再次置身于那座尘埃覆盖、烛火摇曳的房间,凝望着那个被我宣判死期的男人赤红的双眼。当我睁眼时,恰在记忆中同样的位置,则站着那个最终将我寻到的深灰瞳眸的少年。

  

  “好吗?”我微微启唇,将无声的请求道出。

  

  他明白的;他垂下眸,静静地端详着我。而半晌之后,好似雪夜般安静而温柔:“我爱你,阿里亚德涅。”

  

  他的语调——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可思议的真诚。如此真诚而明了,仿佛只是在陈述一句显而易见的、熟记一生的寻常的真理,以至于我忽然感到周身的一切都过于强烈,而哪怕是沉闷的街道都令我眼花缭乱起来。但当我不顾一切地望进那双铅灰色的眼睛,当我近在咫尺地笼罩在闪耀其中的坦荡的真相中时,便无论如何也没法找到任何一个质疑他的理由了。

  

  在我的胸口,一株新生的痛楚开始绽放。我在莫大的哀伤中啜泣起来,一边揉着眼睛转过身去。

  

  “你为什么要哭?”汤姆听上去有些慌张,他往前一步,却被我躲闪了过去。

  

  “因为你终究还是会走的。”我从指缝间呜咽,“因为你是伏地魔,你会想要制作魂器,想要发动战争,想——”

  

  “我想要你。”他的语调坚决,不容置喙。

  

  我说不上从嗓口滑出的是一声轻笑还是抽噎。“我已经不想再看到我爱的人死去了。”

  

  良久,他都没有作声。

  

  “我的魂器已经消失了。”最终,他这样说道,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神情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

  

  我回过身来。“消失了?”

  

  “你摧毁了你的命运,”他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解释,目光仿佛落在我身后遥远的某处,“由此,我们在命运指引下所做的一切,也都如同不曾发生。”

  

  我缓缓瞪大双眼:“所以说——”

  

  他伸出手,握住垂在身侧的我的掌心,轻轻引我将手掌按上他的胸膛,覆住他的心口。“全部的我,”他温声道,“只有我。”

  

  我不禁再次哑然。我感到他的心脏在我手心之下的跳动,如镜像般和我一样欢悦着,也几乎与我的心一样急促。我的呼吸蓦地一滞,随后见他眼神一闪,目光落向我们交叠的掌心。

  

  “我伤你的次数之多,我明白我甚至无从弥补。”他照旧以那安静而无所求的口吻陈述着,“我不会否认这个事实。而如果你因我对你与你所爱之人所做的一切而决意永不宽恕我的所为,我也不会为自己辩驳。”他迟疑着,一种我未曾见过的无措的神色转瞬间掠过他的面庞。他如面具般适意地时刻穿戴于身的优雅与从容如今似乎全然不见了踪影,我望着他近乎笨拙地找寻着语句,心底不免油然而生出一股惊奇之情。“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想,也许我们每一个人都正被一股无形而磅礴的力量牵引着,彼此生活的轨迹随之交迭、缠绕、邂逅、相织,组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绵延的巨网。也许到头来,苦难与失落与悲痛注定与生命密不可分,但当我们活在这世上,谁也同样无法拒绝在某个刹那间晶莹闪耀的希望、喜悦,还有爱。又或者,也许最终还是我们自己的意志决定了一切,是我们的选择指向了伤害、指向了治愈、指向了新生。

  

  但归根结底,这无限种的或许,这数不清的猜测,究竟重要吗?

  

  我爱他。于是,对我来说,便早已不存在第二种选择;于是,在万千可能性中的每一个终局里,我选择的都将只会是他。

  

  我抹去脸颊上的泪痕,抬眼望向了他。此刻,他仍以那几不可察的、前所未有的不安神色注视着我。“汤姆,”我问,“你在第二挂坠盒里看见了什么?”

  

  他定定地看着我。紧接着,他扶在我腰间的手轻轻将我拉向他面前,直至我们的身体完全相依。即便如此,即便他与我交握的手指始终安稳而坚定,他的举手投足却仍旧小心翼翼,仿佛透露着一种克制的谨慎;他仍旧紧锁着眉头。

  

  “阿里,”他开口道,嗓音里甚至渗出一丝慌乱,“我很难说你……我很难说我是否能改变:我的性格,我的所为。我不像你,我不是什么好人——”他的嘴唇徒劳地开开合合,我想我从未见他如此不知所措过,“我的心从一开始便满怀愤怒。我所见的一切仍充满了憎恶与怨恨与、与暴戾,这些都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消弭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急道。他绝望的目光对上了我的,我轻吐出一口气,随后羞赧地抬起手,抚摸着他脖颈上微微突起的伤疤。他颤抖了一下。

  

  “但是……”我停顿了一瞬,最终开口,“……我们仍拥有时间,不是吗?”我浅浅地勾了一下唇角,“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可以任意支配的时间——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

  

  汤姆所展露出的踌躇而纠结的神色几乎可以称之为脆弱,与所有平凡的、普通的人们一样,他几番开口,却也几番无措地欲语还休。最后,他不再尝试,只是低下头,以旁人看来或许有些可怕的神情凝视着我。

  

  “我爱你。”他再次说道,而这一次,我明白它是一句誓言。向过往已然为我带来的每一次受伤,向今后或许将让我感到的每一次心碎,因为正如悲伤无限灰暗而变幻无常,爱也将永恒深沉,亘古长明。我明白这是此刻他能给予我的最美好的事物。一个直至我们的生命的尽头……也许乃至在生命的彼岸,都不会磨灭的誓言。

  

  我那无常的嗓子再次失了声,便只好无言地紧紧攥住他的手掌,将心中的承诺倾注于我们交握的十指之间:是的,我知道,我明白,我爱你。

  

  他似乎理解了我安静的答复,惊讶之下,他的眉头蹙得更加深了。然而只过去一瞬,他的眉眼便放松下来。他缓缓地、犹豫地向我露出一个我从未在他脸上目睹过的灿烂笑容;在黯淡的街道上,他的面庞因这笑意显得前所未有的生动而鲜明。我只觉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搂住他的后颈,他也以双手牢牢托住我的腰侧,下一秒,我们便像一对傻瓜一样,在这深秋清寒的街头、在阴云笼罩的天穹之下,在风暴行将来临的前夕,相拥着旋转起来。我高声地欢呼,肆意地大笑——我又如何可能再压抑住这满溢胸膛的澎湃的喜悦?

  

  而正当我疑心我或许下一刻就将在幸福中逝去的时候,汤姆忽然止住了动作,将我放下到地面。我正疑惑地仰头看他,却只捕捉到他灰色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愉悦。当我回过神,他的嘴唇已经覆上了我的;他亲吻着我,唇齿间的力度几乎让我再次失去重心。

  

  等他略微抽身,我忍不住喘息着问他:“就是你在第二挂坠盒里看到的画面?”

  

  我此刻瞪着他的神情一定因有些对眼而颇显滑稽,他看着我得意地笑了一下,抬手将我鬓角的发丝别到耳后。

  

  “三次就是魔法。”他低声耳语。随后,正如一份应验,许诺,欢庆,和预言,只因我们拥有着无数个明天与明天的明天的明天,直至我们生命的尽头,他再次吻住了我。

  

  而即便此刻雷云正在我们的头顶阴森地轰鸣,即便我们都已冻得瑟瑟发抖,我也在他紧搂着我的双臂中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想,如果要让我选一个最完美的方式开启我们历经一切所赢得的时间的第一天的话,我的选择莫过于此。这来之不易的,终将消逝,却充满着无限可能的,

  

  时间。

  

——TBC——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阿里的旅程终于要告一段落啦~最后还剩下一个后记。


原作者留:

关于阿里和汤姆在黑暗中的经历:我并不是想写一种完全的死亡(个人来说,我对死后的经历持有一种更加乐观的态度),更像是一种边境的迷失之地。

接下来总结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在1945年,阿里打破了循环,于是她的命运之线也随之被摧毁了。与此同时,她已经走到了她自己的时间的尽头。因此,她死去了,但又因为她魔杖中的一小段时间之丝回到了她的时间里,她的死亡不是一个完全的死亡,毕竟她还有尚未用尽的时间。所以她被困在了黑暗里,这个既不是生也不是死的迷失之地。

后来她回到了2010年,因为这是她的命运与时间分为两股的地方,消失在街心之后,她就只完全沿着命运之线在行进了。而如今,当她的命运消散之后,她便回到了这里,开始完全沿着余下的时间之丝前行。

而对于汤姆来说,因为他的命运已经完全和阿里缠绕在了一起,在阿里打破循环的时候,他自己的命运和未来也被摧毁了。但正因为时间守护者把他的时间借给了阿里一段,也就是把他的时间与阿里的相连,他和阿里一样也来到了迷失之地。也正因为他们的时间之丝互相联结,除非阿里自己选择回到现世,他也必须留在这里。

简而言之:阿里和汤姆的时间之丝紧密相连,于是,一同回到只存在时间之丝的2010年后,现实变成了阿里和汤姆世界的融合,也就是魔法世界和麻瓜世界的共存。

并且,因为魔法与巫师存在于他们的现实当中,而阿里搞砸的只有命运线,她的时间线是完好无损的,他们回到的其实是罗琳笔下的原本的世界,也就是霍格沃茨之战后的十一二年。

老天,这个真的好绕。所以这章其实花了我很长时间,我得想办法平衡言情和设定的部分,最后我还是决定多写点感情戏,嘿嘿。

希望你们喜欢这个结局!我真的很感谢你们每一个人的支持和无与伦比的喜爱和回复。

(略去对原贴评论的回复)

在结局处再见吧,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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