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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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P翻译】Pretending to Live · 第二十四章(上)

  • 汤姆·里德尔×原创女主

  • 原帖地址:https://www.fanfiction.net/s/5930349/1/Pretending-To-Live

    作者:UrbanRoseF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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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Pretending to Live

  


  随后,伏地魔如毒蛇嘶鸣般尖锐而冰冷的嗓音传到了我的耳中。

  

  “你好,阿里亚德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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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微的、苍老的钟摆声激起时间的涟漪,从古老的楼梯上方滚落。在呼啸而去的寂静中,我竟也分辨出了它的声响。时间蒸腾、盘旋、消逝。

  

  一声鸮鸣穿透缓缓沉淀的夜色。孤鼠在阴影中穿梭,木地板因而在紧闭的大门外发出尖锐的应和。

  

  时间的浪潮从容地漫过芸芸众生,却唯独与我们擦肩而过。

  

  我们在时间不复存在的孤岛上对望。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抑或臣服于宿命的差遣,我们的胸腔起伏却未曾呼吸,毋需凝神便已清晰描绘出彼此的身形:我囫囵地尽数纳入时间在他的面容上肆虐后留下的印痕,而他则不知疲倦地端详着我跳脱出时间法则而呈现出的永恒。

  

  苹果,鲜血,圣诞花。被那双猩红的眼睛拖入深渊的时候,我只听见呼啸坠落的思绪在脑海中灌进一连串永无止境且毫无章法的字词。伏地魔似猫的瞳孔张大几分,他近乎吃力地移开目光,抬手指向他对面褪色的扶手椅。“坐下。”

  

  仿佛有冰棱脆声沿着我的脊柱碎了一地,我一瞬间只觉自己置身于凛冽的冬风中。见我大约并没有服从命令的打算——我早已深陷在恐惧中而失去了手脚的只觉——他发出一声近似叹息的声响。

  

  “我忘了你是一个多么固执的人。”他的嗓音安静而平和,“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伏地魔再次对上我的目光,“想来你也不会料到这一切。”

  

  他魔杖一指,扶手椅随之掠过地毯急停在我身后,卷起一阵稍纵即逝的气流。我猛地一个激灵。

  

  “坐下。”他重复道,“我……最终――会将你的问题一一解答的。”

  

  我几乎能捕捉到双腿中血液的流淌,裹挟着仅剩的一丝力气渗进僵冷的肌肉,堪堪支撑着我尽可能谨缓地俯身、屈膝;那双赤红的眼睛则始终追随着我就坐的动作。

  

  寂静如同一场呼啸的风雪,飘落在相对而坐的我们周身,沉积在将我们相隔的暗灰地毯与低矮木桌之上。终于,他在这场悄无声息的大雪中开口:“现在是1998年七月十五日,晚十一点整。你身处于最古老而高贵的布莱克家族的居所顶层,左数第三个房间……虽说我有所耳闻,这栋宅邸如今已有了别的用途。”

  

  他在我弱不禁风、企图对峙的目光中狞笑起来,辱蔑和恶意如同蛇的獠牙里渗出的毒液,我低下头,只觉胸口难以遏制地感到恶心。那厌恶攥住我的五脏,最终燃起一阵战栗的愤怒。曾经我在记忆中的汤姆·里德尔身上所忧惧的一切——他的暴怒,他的冷漠……他全部的黑暗而残忍的欲望,终究凝结了成一座如此鲜活却冰冷的躯体,用漫长腐朽的时间撒开一张巨大的噩梦织成的网;此时此刻,他正从容不迫地静坐在蛛网中心,坐在我的眼前。我跨越时空目睹了伏地魔的现实,又如何再能否认里德尔性情中的堕落?

  

  所有受难的人们……那样多的人……

  

  “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我问,尾音难以遏制地碎散了。

  

  “我不知道。”他说,视线未曾离开过我的身形,伺察着,等待着,如同一只狩猎的蓄势待发的猫。

  

  于是,我转而问道:“为什么你在这里?”伏地魔缓缓靠向了椅背。

  

  “你不记得了?”他恶毒地笑了,音调却仿佛一声呢喃,“毕竟,告诉我这一切终将发生的,不正是你自己吗?……啊,不错。”他留意到我麻木的神情,“我那时看见你,阔别多年,是多么震惊啊……不得不说,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伏地魔猩红的目光扼住了我的喉咙,与他的怒火一并灼烧着我的虹膜。“太久了。”他重复道。我胸口一紧,那无形的火焰几乎刺进了我的身体。

  

  “但对你而言,时间却仿佛只是弹指一瞬,不是吗?”他转而又似乎陷入了沉思,“不过是若干分钟,几个小时……”他望着我,贪婪而渴望地端详着我的脸庞,“你一点都没变。”

  

  “你倒是变了很多。”我低声道,更像是在自嘲。而他登时笑起来,一个残忍的、阴郁的微笑,那尖利而冰冷的笑声从他蛇一般的面容上渗出,我一瞬间汗毛倒立,手脚冰凉。紧接着——兴许是伏地魔斗篷的帽檐因他先前的动作而稍稍滑下了些许——我瞥见他下颚处的一道狰狞而惨白的疤痕。

  

  他止住笑声,想必已经意识到我的目光所向,便抬起手,细长得诡异的手指轻轻指向伤疤的位置。

  

  “以牙还牙,对吗,阿里亚德涅?”他轻声开口。

  

  不知为何,我蓦地想起了命运三姐妹曾对我说的一句话。“他将此赠予你,反而是一种伤害。”

  

  我举起右手,掌心向外。他的眼光一闪,视线掠过我手上的两道刀疤,再度对上我的眼眸。

  

  “这道疤痕是你留下的。”我陈述道,既不是问询,也不像责难;如同月亮落下,一切的情感从伏地魔的脸上隐去了,在他失真得宛如面具的脸上,只有一双猩红的眼睛涟漪般闪动着,“你……你……”

  

  “你好。”我不得不仰着脑袋才能看到门口男人的头部。他的着装打扮在这么热的天气里着实有些奇怪。“你是谁?”

  

  “一个老朋友。”那人轻声答道。斗篷的帽檐低垂,以至于我无法看清他的面部。

  

  我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不是来推销产品的吧?”

  

  他并没有笑。“不是。”

  

  我耸了耸肩,让开一步,示意他进来。轻轻的“咔嗒”一声,门随着他的动作合上了。

  

  “你的父母在吗?”他问。

  

  我打了个哈欠,顺手关掉了电视。“我妈在厨房,爸爸在书房,”我懒洋洋答道,“我去喊他们一声。”

  

  那人点点头,我不免回头再瞥了他一眼。他仍一动不动地原地站着,斗篷披身,像一个影子。

  

  大概是他们哪个有怪癖的朋友吧,我在心里嘀咕。

  

  我在他们各自的房间找到父母,提及访客时,他们却纷纷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五分钟后就来,他们说。

  

  我再次懒洋洋地踩着拖鞋回到客厅,朝陌生人走去。可他的斗篷里忽然伸出一只异常惨白的手,细长的手指蛇一般绞上了我的手腕。我挣扎起来,那股不似人类的冰冷的力量却将我死死禁锢在原地;我欲尖叫,可嗓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是多么、多么害怕……

  

  紧接着,他另一手抽出一柄灰色的小刀,拽过我的右手圈住刀身,自刀刃两边攥紧。利刃轻而易举地割破了我的皮肤,深深嵌入血肉,钻心的疼痛自掌心与指腹席卷至全身,与过往十三年的生命中从未体会过的汹涌至极的恐惧一起在我的五脏六腑中肆虐沸腾。

  

  一道银光闪过——

  

  “阿里亚?”妈妈呼喊着我的名字走进客厅;她尖叫起来,爸爸冲出了书房。

  

  可那个男人将我拽到身后,嘶哑地喊出一串晦涩难辨的字音,绿光应声在我的余光中炸开。我的耳朵、眼睛,一切都被铺天盖地的疼痛夺走了;而我的父母,他们随着那道光直直瘫倒在地——

  

  即便这一切都是如此的荒诞、吊诡,我仍明白过来。

  

  “不要!爸爸、妈妈,求求你,求求你们不要死……”

  

  我想扑到他们身边,可男人仍死死攥着我的手腕。他转过身,兜帽随之滑落,露出了他的面庞。

  

  我们四目相对的刹那,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绝望、悲伤、惶惑,都从我的感官中褪去了。我看见铺天盖地的红。他不是人类,我意识到,这个东西,这个生物,这个——终于,我尖叫出声。那声音撕扯着、切割着我的声带,源源不断地从我沸腾般的躯体中涌出,我什么也不再想,连害怕都无能为力,只是尖叫着、尖叫着、尖叫着——

  

  我深深地掩面,遏制住反胃的冲动。这段尘封的记忆从我的脑海中如蛇一般蜿蜒而过,留下一道肮脏的支离破碎的印痕。我一个劲地用大牙咬紧颊肉,直至血的铁锈味缓缓侵入口腔。

  

  “为什么?”我哑声道。

  

  当我抬起头,伏地魔望向我的目光依旧是静静的,无动于衷。

  

  于是,我也只是无声无息地回望着那双猩红的眼睛。那双剥离了一切怜悯与温情的冰冷的眼睛好似一道遥远的启示,让我忽然第一次意识到:里德尔与伏地魔,他们本质上从无任何区别。从始至终,这不就是同一个人吗?他的暴行与我的苦难,早在我和里德尔相遇之前便已不可逆转地烙印在命运的图谱之上了。“伏地魔是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他自己不也曾如此说过吗?

  

  不是伏地魔。我对自己说。是汤姆杀死了我的父母。

  

  “你明明知道我多么爱他们。”我的声音难以克制地颤抖起来,“你明明知道,没有他们,我就一无所有了。”

  

  他仍旧沉默着,只是昏黄的烛火中,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

  

  我浑身都抖得厉害,以至于单单扯出一道冷笑都使我费尽力气。“我还以为,你不会伤害我。”我苦涩地挤出这句话来。

  

  “不。”伏地魔说,“我无法下决心杀死你。”

  

  “那我还真是幸运!”我恶狠狠道,“我恐怕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享此殊荣的人了,是不是?”

  

  他的眼中再次微微一闪。“你说得没错。”他轻声说。

  

  “为什么?连我一块解决了不是很好吗?”

  

  “那并非我的本意。”

  

  “那你的本意是什么?!”我大吼起来,猛地站起身,攥紧的拳头不受控制地战栗。那战栗游窜至我的全身,燃烧的愤怒如野火般蔓延,将我残余的理智与盘踞的恐惧一股脑烧了个干净。哪怕此刻坐在我面前的是这世上最强大的黑巫师,哪怕我的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我也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为什么要留我活下来,你杀了我的爸爸,你杀了我的妈妈,你为什么不把我也杀了,你这个狗——”

  

  急促且破碎的吐息从我的胸口灌进又涌出,我望着他——如此漫长、如此遥远的时间悄然散去了,这么多年之后,我仍这样凝视着他的眼睛——心中所有的恨都汇聚进这一个眼神之中。

  

  他平静地回望着。“你还记得,我留下这道疤痕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吗?”他平和地问道。

  

  一道银光闪过。我愣愣地瞪着他,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仔细想。”伏地魔不耐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焦躁的神色。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我只觉脑海里的某处被轻轻一拽,数不清的画面便随之涌入了我的视野。我没有反抗,任由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侵入我的记忆——我必须理解这一切,我必须回忆起来……

  

  “你拿了一把刀,”我突然开口,“但……你还拿着另一个东西,对不对?”

  

  他的视线紧随着我缓缓坐回到扶手椅上;我心不在焉地按着太阳穴。

  

  “银色的……”我喃喃道,“银色的。很小巧……也很……烫……”我蓦地停下了。无可比拟的惊恐席卷全身,我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是挂坠盒。拉文克劳的挂坠盒,你——”

  

  ——利刃轻而易举地割破了我的皮肤,深深嵌入血肉,钻心的疼痛自掌心与指腹席卷至全身,与过往十三年的生命中从未体会过的汹涌至极的恐惧一起在我的五脏六腑中肆虐沸腾——

  

  他将匕首抛到地上,转而从斗篷中取出了另一样物件。那物件垂挂在细银链的末端,一道银光闪过,冰凉的金属被用力压进我的掌心,霎时间沾染上了我的鲜血。他很快用自己的手也握住了那金属块,我的右手被死死夹在中间,动弹不得,只能听见他急急轻念起一段怪异的话语,说的是我全然不曾听过的诡异语言……

  

  随后,我手中的物件如烙铁般开始灼烧起我的掌心。

  

  “没错,”伏地魔轻声说道,“我用你的血液……和你双亲的死作为祭品,将你与第一挂坠盒联结在了一起。”

  

  时至如今,我已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勉强挤出了一个口型。“为什么?”

  

  “萨拉查·斯莱特林创造出第一挂坠盒时,赋予了它与时间密不可分的魔力。它不仅仅是一种操纵时间的媒介,也因这魔力成为了时间名正言顺的号令者。如此滔滔不息、如此一往无前的力量,经我之手被捆绑在一介凡人之上的那一刻,我犯下的便是逆天的罪行。这一举动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

  

  “是什么后果?”我低声问询。

  

  那令人惧怵的笑容再次浮现在伏地魔的脸上。“你还没意识到吗,阿里亚德涅?”他的声音仍然是轻和的,“我切断了你的时间之『丝』。当你因为我而不可逆转地成为孤儿时,你的命运便已注定与我紧密相连。”

  

  “我没……”

  

  “好好想!”伏地魔打断,音调尖刻地夹杂着些许不耐;他再次动了动身子,又变得和先前那样急躁不堪,“如果你的双亲没有过世,你会搬到你现如今养父母的家里吗?继而,会就读于你如今的学校?会在那一天听见你的命运被裁定的声音——”我蓦地想起在耳边炸开的,宛如剪刀的利刃猝然合拢的巨响,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会在2010年的八月二十三日走下那辆校车,循着声音踏入与这个世界的格里莫广场重合的那条废弃的街道?”

  

  我瞪大眼睛,一条灰暗而凄清的街道浮现在脑海。我想起自己如何跌跌撞撞地闯入那片陌生的街区,如何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了街心。

  

  “至此,你的时间与命运便分裂成了两股。”伏地魔漠然地、无情地继续下去,“紧接着,你从1997年穿越回1944年,一个你潜意识里早已熟知的场所,一段你某种意义上早已历经的时间。仅仅是存在于此,呼吸着这片故地的空气,你的时间与命运便不可避免地开始愈行愈远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是会看见那些片段。”我喃喃,“总是在同一个日子,八月二十三日……你将我的父母杀死的那一天……因为我、因为我些许的血液始终存在于挂坠盒中,因为一小部分的我是记得的……”震惊漫过我的四肢百骸,仿佛最后一片拼图被拾起、归位,我从未如此明晰地看清了事情的全貌,“而这也是为什么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便拥有了魔力——因为不仅仅是我的存在被融入了挂坠盒的魔力,挂坠盒的魔力也随之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我下意识地摩挲起脖颈间的红印,忽然记起第一挂坠盒在我的胸口长久不停的灼热,而触向第二挂坠盒时却只感到刺骨的冰冷;我记起里德尔试图将其制成魂器时贯穿全身的、碾碎灵魂般的痛苦,这正是早已被连于我的血液的挂坠盒在剧烈地排斥一个新的主人。

  

  紧接着,一段段零碎却各自相连的记忆纷至沓来:我如何找寻到拉文克劳的婚纱,如何从她的魔法罩中取出了她的冠冕……

  

  时至今日,无论如何微弱,拉文克劳的魔力仍在我的体内缓缓流淌着。而这自十三岁起便在我的体内沉睡的魔力,在三年之后,在我被自己的世界放逐而流浪所至的——不,在那个我注定回归的终点——在1997年的世界里,终于被激活了。

  

  “这里始终都是我的归宿。”我轻声悟道。好似一个迷惘的孩童,我抬起头,企图在他的脸上寻求到哪怕一丝肯定的痕迹。

  

  他只是微微颔首。“是的。”

  

  我想放声大笑,又想嚎啕大哭。这不恰是一柄双刃剑吗?我之所以能够存在于此间所倚仗的奇迹,也同样注定了我近在咫尺的、无可规避的死亡。

  

  “第一挂坠盒,”我突然开口,“现在在你这里吗?”

  

  “不在。”伏地魔叹息似的说道,“将你们相连的是无比远古且强大的魔法……在咒语完成的刹那,它便已不属于我了。但另一方面来讲,在你当时所处的世界里,魔法、以及蕴含魔力的挂坠盒是不应当,也不被允许存在的,即便是为了跨越世界间的壁障,我也曾失败了无数次。我想,挂坠盒在与它的主人结下血契之后,便回到了她最后一次出现过的、同时也存在魔法的地方,长眠至今。”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拿呢?”

  

  他听罢竟是笑了一声,声音里却没有任何笑意。“不幸的是,即便现今的巫师已经变得无可救药的愚钝,如果我这么大摇大摆地前去拜访霍格沃兹的礼堂,想来还是会有不少人注意到的。”

  

  “但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粗声道,“你不是说,今天是七月十五日吗?”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如果我们不把两枚挂坠盒重归于一处,一到明天,所有曾被第二挂坠盒作用过的人就全都死了!我们必须现在就动身——”

  

  他微微勾起嘴角。“我想,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你还不明白吗?”恐惧与愤怒在我的胸腔汇聚成一股,驱使我再次大吼起来,他总是这样,哪怕一切已经分崩离析,却永远都是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如果分开使用的话,挂坠盒就会从它的使用者身上汲取能量——你不知道吗?这也包括你自己,汤姆!你会的!”

  

  他仍一言不发地望着我,只是这一回,他的眼中却蓦地浮现出了几分交织的惊讶与奇异。我空前激愤起来。

  

  “又怎么?”我问。

  

  “你叫我汤姆。”他只是答。

  

  我盯着他瞧了半晌,不免思考起这究竟是因为时间已经过去太久,还是里德尔不过是真的有些老糊涂了。

  

  在我想好如何应答之前,伏地魔再次开口了:“我知道,阿里亚德涅,我一直知道。”

  

  如同平地卷起的一阵风,那狂啸的寂静再度降临至我们周身。时间蒸腾、盘旋、消逝。

  

  我宁愿自己没有理解他的话背后的意思。

  

  “不。”我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直直地瞪着他,“别这样。别告诉我你突然不知怎么的就看透红尘了,里德尔。”

  

  “关于死亡,更难熬的,究竟是离去之人,还是遗落之人?”他轻声道,“我几乎成为了前者,也确实成为了后者……我敢说,你定会对我的答案感到颇为惊讶的。”

  

  “不行,”我只是一遍遍地重复,“不行。”

  

  “我之所以能在挂坠盒的力量下维持如此之久,是因为它首先会从我的魂器中汲取能量。”他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安静语调,“我也因此有了足够的时间,得以坦然接受我的结局。这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可惜,我的最后一个魂器到底还是被毁灭了……纳吉尼也走了。”

  

  我再次颤抖起来,此刻却是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缘由。我不清楚在这一番坦白之下怎样的神情终于在我的脸上浮现,实际上,我只感到一阵源自骨子里的空虚,乃至是麻木——但与此同时,我也感到温热的液体缓缓淌下了脸颊,也尝到唇角泛出的咸涩味道。

  

  猩红的眼瞳追随着一滴泪珠滚落我的面颊,我们彼此都明白其中一闪而过的无法掩饰的渴望。“从上一次你用这样的神情看着我之后,我已经屠戮了上百、上千的生命。”他轻声开口,“为何要为我哭泣?”

  

  “你不能……我……”直到此时,我才留意到他几乎深入骨髓的倦意。即便无法从他的面容上窥见,却自我们会面的伊始便浸透了他的嗓音,震颤于他的举手投足,像砾石般一点一滴地、无可挽回地将他磨光、耗尽。我前所未有地惊慌起来;这比我在这个夜晚所目睹、所听闻的一切都可怖成百上千倍。“……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是什么问题?”他问道,尾音里拖拽着毋庸置疑的疲倦。

  

  我站起来,绕过矮桌来到他身前。我感到萦绕于他周身的寒意如同疫病般黏连上我的皮肤。

  

  他微微抬头,望进我的眼睛。

  

  “为什么?”我想我的语气几乎是绝望的,像无可奈何,也像孤注一掷,“为什么你要将我与挂坠盒相连?为什么将我与你的命运相连?为什么是我?”

  

  他顿了一下,脸上的微笑似乎在嘲弄着什么。

  

  “你这个傻瓜。”他反问我,语调温柔,“你现在还没有意识到吗?”

  

  于是我明白过来,因为那双满是讥讽与残忍的血红的眼睛正阐释着一道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明说的真理,一个我不得不去面对的昭然若揭的事实。我也明白过来,在那事实延伸去的尽头,我与他的死正无情地、静默地低悬。

  

  我的心脏在胸口仿佛不堪重负地一顿,随后突突狂跳起来。痛苦与欢欣不可思议又无比和谐地融为一体,这难以言明的情绪便化作了此刻胸中的奇异的律动。

  

  如此漫长的时间。

  

  如此漫长的时间

  

  无尽的渴望如同灼热的电流从我的躯壳中贯穿而过,却又很快被我即将直面终局的忧惧,以及至今仍未散去的震惊所压下。我确实没有看错么?即便过去了如此漫长的时间,他仍确实——真的会——仍有可能——着我吗?……

  

  “洛丽塔情结。”我哑着嗓子吐出第一个浮现于脑海的词汇。他笑起来。我想向他回以一个微笑,自己的脸颊却仿佛脱离了掌控,那笑意如冰棱般轻而易举地碎散,从我的脸上溜走了。

  

  “汤姆,”我低低道,“第一挂坠盒到底在哪里?告诉我,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伏地魔恢复了原先平静的神色:“你没有办法阻止它的。”

  

  “那你要让我眼睁睁地坐在这里看着你死掉?”我激动起来,心脏一下一下狠狠地撞击着肋骨,可他却只是长久而不语地端详着我,目光里半是沉思,半是怀念。

  

  “挂坠盒,”他最后说,“回到了它最后出现过的地方,等待着它的主人的到来。”

  

  “有求必应屋?”

  

  “仔细想,阿里亚德涅,”他说,“仔细回忆……”

  

  我在脑海中回放起最后一次拿起第一挂坠盒的情形。我那时正和汤姆待在有求必应屋,我们在玩牌,然后我……我偏偏该死地取下了挂坠盒,把它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但还发生了别的事,不是吗?我们独处的时间突兀地结束了。德拉科恰在此时破门而入,挂坠盒……便从桌上滑落下去……

  

  我顿时屏住呼吸,目瞪口呆,陡然想起邓布利多的话来——没错,在我与赫敏和卢娜同住的卧室门口曾摆着一个小巧的棕色皮箱,箱子上面躺着一只信封,而信中如此写道:

  

  “既然你十有八九都会在这里待很长一段时间,我擅自为你准备了一些必需品,此刻便放在你床上的箱子里。里面的某些物品也许会显得有些……眼熟,倘若你对于这件事有任何疑问……”

  

  “天哪。”我喃喃低语,“它在……?原来它一直都在?”

  

  伏地魔阖上眼睛,点了点头。

  

  肾上腺素裹挟着惧意灌满全身,将血管中仿佛凝结了整晚的冰碴一扫而空。我一瞬间欲向门口冲去,又当即止住了步伐。

  

  “跟我来。”我对他说。他睁开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我。

  

  终于,伏地魔站起身,我不由得畏缩了一下;我从前便知道他很高,但此刻的他就如一座高塔、一幢危楼般笼罩在我身前。但我仍牵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握,轻轻拉着他走出了房门。而他始终垂着脑袋凝视着我,脸上的神情像暮色的湖底般捉摸不透。

  

  我掏出魔杖,喊道:“挂坠盒飞来!”无事发生。

  

  “猜到了。”我咕哝了一声,便老老实实地在杖尖亮起的白光中小心翼翼地绕过堆叠如山的古籍,穿过灰尘覆盖的古董与家具,跨过一地破碎的瓷器,这便是动身前往1944年那天哈利与德拉科和食死徒战斗时留下的残骸。我们终于来到记忆中我曾住过的房间的楼层,我的步子急促了一些,匆忙之下撞倒了几座烛台与书堆。

  

  只是,无论我怎么寻找,路过的房间似乎都与回忆中的不甚相像。说到底,这么长时间过去,我几乎早已记不清它的样貌了。昏暗的古宅就如一座看不见尽头的迷宫,我们游荡在空无一人、阒寂一片的走廊间,徒劳跨出的每一步都昭示着时间的逝去。夜色中的暑气已全部散尽,挫败与绝望伴随寒意取而代之地沁入我的皮肤。

  

  我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不安,说道:“看来在楼上。”

  

  这句话更像是说来安慰自己的。我沿着楼梯一路往上,钟摆声的涟漪漫过我的脚踝,在我的耳畔愈发震耳欲聋。伏地魔跟在我身后,像一道沉重的影子。

  

  在我们终于踏上楼层时,他却忽然顿住了。我心里一紧,当即转过身。

  

  “怎么了?”我低声问道,魔杖的光团在他的脸上投下不祥的阴影。

  

  他只是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示意我继续往前走。犹豫之下,我仍照做了,只是还未等我迈出第一步,便听见他倏地踉跄了一下。我忙回身将他扶住,手忙脚乱地叫他倚墙靠着。他的面色煞白,几乎能在幽夜里发出微光。我无力地看着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转瞬间被时间抹去,感到他的手指在我的掌心一点点失了力气,心里真切地害怕起来。

  

  “我知道,阿里亚德涅,我一直知道。”

  

  红色的眼睛望着我的。

  

  “没事的,没事的。”我强掩住慌张,“你就待在这里,好吗?在这里坐好,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我轻吻他的指尖。

  

  “我会回来的。”我轻喃。

  

  我松开了手。我在楼道间狂奔,狂躁地、绝望地把途经的每一个房间都翻了个底朝天,又在每一个一无所获的间隙告诉自己:没事的,一定能在下一个房间找到,下一个、再下一个、再下一个……

  

  又一扇房门被我的咒语轰然炸碎,我紧攥着魔杖环顾一圈,当即意识到——宛如一个奇迹,我终是找到了。

  

  房间内的家具凌乱而破损,想来食死徒已先我一步来到过这里。就连我一度坐在一旁仰望星空的玻璃窗,如今也碎裂成一摊冷冷映射着月光的玻璃渣。

  

  我跌跌撞撞地冲到床边:它还在!棕色的皮箱此刻正歪歪斜斜地大敞着,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但它确实还在!我忙把箱子拉到身前,手臂猛地扎进行囊的无底洞里,一连拽出了数不清的或熟悉或陌生的物件:一把袜子,一副旧纸牌,一把磨损的梳子,一个小枕头,还有一只男鞋,可我期盼已久的那道银光却从未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在堆积如山的杂物间难以置信地、一刻不停地摸索着,又将翻出的每一件物品都细细检查过一遍,祈祷它或许正藏在哪道裙摆里,又或是卡住了哪件外套的纽扣——可还是没有。

  

  午夜的钟声响起,我愤愤将手里的裙子摔在地上,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即便我心知这没有任何用处,我还是不管不顾地、狼狈不堪地大哭起来——我原本是多么、多么确信它就在这里啊。倘若挂坠盒真如他所言回到了它最后出现过的地方,那它从桌上滑落之后,便应该落进了我的书包,而倘若它真的在我的书包里,那它无疑就会与所有被我留在霍格沃茨的东西一起,被邓布利多存放进这个皮箱——

  

  可它分明不在这里!它不应该不在这里!但偏偏我又连它的影子都没有找见——

  

  我的视线蓦地落在了被我丢在一边的皮鞋上。德拉科的皮鞋。我见过它,在那个晚上,它也在有求必应屋里……它甚至还是我在翻找活点地图时从书包里扔出来的。

  

  毫无来由地,一个滑稽到可悲的希冀缓缓在我的心中升起:万一,万一书包里的挂坠盒又掉进了……?

  

  我当即冲过去拾起皮鞋,手腕一转将它翻了个面,毫无阻拦地由窗洞闯进屋内的月色中骤然有银光一闪,我的掌心也随之灼烧般地刺痛起来。挂坠盒终于找寻到了与它血脉相连的主人,无与伦比的雀跃在我们的体内两相流淌、蔓延。

  

  我欢呼了一声,我的嗓音却很快被钟鸣淹没。我立刻回过神,转瞬间跳起来,夺门而出。

  

  “汤姆,汤姆,我找到了,一切都会没事——”我突然说不出话了,只剩下心脏在嗓子眼狂跳。原先倚靠着墙壁的男人,如今已缩成一团黑黢黢的、轻飘飘半躺在墙角的影子。我支撑着双腿扑到他身前。他仍睁着眼睛,也仍在呼吸。他的吐息微弱得如同蝴蝶扑闪的翅膀漾开的气流。

  

  我举起第一挂坠盒,感到它在手心微微泛起一阵暖意,想来是对他颈间的另一半所做出的呼应。我凝神等待着任何奇迹的出现,可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钟鸣,无尽的、汹涌的钟鸣,轰然冲进这条幽深的廊道,使一切生命都淹没、溺亡。

  

  “我该怎么做?”在宛如沸腾的钟声里,我几不可闻地低声问他,“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你会是杀死我的那个人吗,阿里亚德涅?”伏地魔说道,宛如一声叹息,与其说是在请求一个回答,不如说是对昔日的言辞的一句讽刺。可我依旧清晰地感到那虚弱的嗓音像一柄锋利的匕首,一瞬间刺进了我的皮肉。

  

  “说什么傻话,”我轻喃着反驳,“你才不会死……”

  

  零点的最后一声钟鸣也徐徐沉没,遗留下的空洞的寂静却仿佛能震得人耳朵生疼。他的唇角一颤,轻微地笑了。随后,他阖上了眼睛。

  

  他尚未死去,我仍能听见他的气息。那气息随着黑暗散落在这座可怖古宅无边的静默里,在我的周身交织成一首凄寂的挽歌。于是,即便他尚未死去,我已经悲悼起来——为所有我无力改变的终局,为这个注定死于我手的男人,也为同样注定死于他手的我自己。

  

  我始终在凝神看着他,以至于我全然没有察觉到被我忘在一旁的挂坠盒忽然亮起了银光,没有察觉到成百上千的丝线已开始在我的余光里肆意蔓延,直至我的双手被死死缠绕,直至那熟悉而刺眼的、不断缩放的光圈再度于我的眼中炸开。

  

  “汤姆。”我想说,可我已感受不到自己的躯壳。我不能离开他。

  

  求求你,不要,不要让我离开他。

  

  我消失在了原地。



——TBC——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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